浩然中篇小说

《秀姑娘》

十六

 “我爸爸对于让给我一间房子住，有些不太乐意。”刘明杰开台就亮出他如此顺从应约来喝姓郑的酒的目的，“希望您抽空去一趟，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六十多岁了，没几年了，得为晚辈着想；为晚辈想，也是为自己想。”

“这好说。”郑守贵点头应诺，同时乘机往他的题目上扯，“你父亲是不是对你那未婚妻看不中呀？”

“他一直支持我们的婚事。对秀秀，我认为他是满意的。……”

“你父亲满意，你也满意吗？”

“当然啦。您认为我不该满意吗？”

“嗐，怎么说呢？”郑守贵故意把话停顿一下，给刘明杰的盅子里倒酒。

本来对任何事情都多心的刘明杰，从郑守贵的言谈表情中看出有可疑之处，就不放松地叮问：“您对这事有啥看法咋的？您有啥话还对我藏着掖着？”

“我并没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我脑子里边一直划问号。这个问号也不能说没有一丁点儿道理。”郑守贵慢慢悠悠地说，“要是别人，我让它烂在肚子里，也不吐不拉。可是对你，咱们爷儿们，关系非同一般，我不能让你跟我一样，在婚姻大事上边挨涮、受委屈。……”

郑守贵的老婆是“破鞋”，城关镇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刘明杰自然也听别人当笑话说过。所以他立即听明白郑守贵的这一番话的弦外之音，就神经紧张地追问：“快告诉我，秀秀是不是跟别人通奸了？你们派出所掌握着线索吗？”

“通奸的事儿绝对没有。”郑守贵这样断言，为的是显示公正，提高他的下边几句话的作用力，“但我怀疑她已经不是处女，破了身。……”

“您根据什么？”刘明杰瞪起发红的眼睛高声质问。

“别急，别急，听我往下说。对不对，有没有道理，供你参考。”郑守贵欲擒故纵地绕着圈子，“麦收那个夜里，发生的强奸未遂的事，我想她不会，也不敢瞒着你……”

“没瞒着，没必要瞒着，都对我说了。您还有什么不清楚呢？”

“不清楚的，是强奸到底遂没有遂！”郑守贵一针见血地点了题。

“你们可以侦破呀！”

“怎么侦破？案犯抓不着，秀姑娘又不承认；一追问就吃安眠药片吓唬人……”

“我问她！”刘明杰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吼道，“她得对我说实话，她不敢不说实话。”随后抽身站起，拉开门就冲出屋。

郑守贵没有拉他，也没去追他，只是暗自“嘿嘿”一笑。

他郑守贵不能错过机会，必须得跟刘明杰挑明这件事儿。一是用了这种先发制人的手段，能给自己消除隐患；即使结婚以后，秀秀跟刘明杰或老局长吐露出自杀的原由，也难得到信任，也会不再顶用。二是为了解恨，让郑守贵碰了钉子、差点儿蹲进大狱的秀秀，平安无事地这么结了婚，过安定的日子，岂不便宜了她！

十一

秀秀回到泃河湾，立刻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她还是她，一个庄重、文静的她，一个完美无缺的她。还是爸爸、妈妈和哥嫂们喊叫的“秀秀”，还是乡邻们亲昵称呼的“秀姑娘”。

曾经突然降落在她身上的那个灾祸，宛如一场梦境。大梦醒来是早晨，梦可以过去，可以忘掉，恶梦会被美梦所代替。

她的心气和作派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对人仍然不哈哈大笑，而总是笑嘻嘻的挺高兴。做事仍然不雷厉风行，而总是手脚不闲的挺勤快。到家就把爸爸脱下来的衬衫给洗了；没喘口气，又帮着妈妈把屋子、院子都打扫一遍。随后到几个分家单过的哥嫂家看看侄子和侄女们，把从县城里带来的糖块分给他们吃。晚上，她给她爸爸炒了一盘拿手菜“蟹味黄菜”，让她爸爸下酒吃。今儿个晌午，她又亲手做的她妈妈最爱吃的韭菜馅烙饸子。她打算下午把林英叫来，坐在一块儿呆个够，说个够，互相吐吐“体己话儿”。因为再过两天，她就要跟刘明杰举行结婚仪式，就要住到县城的离休老干部大院里，就要开始每个女性一个重要阶段的新生活。

有关婚期的事，料想她爸爸会干涉的。这么匆匆忙忙，实在给家长一个措手不及。何况爸爸这个全县知名的人物，一辈子爱脸面、好光彩，使他连操持几桌酒席的时间都没有了！秀秀试探着把刘明杰的要求和安排透露出来之后，老于海却出人意料的默许了。女儿挨了欺还差一点结束年轻的生命，至今却没有破案，连一个头绪都没择出来。这使他憋着一口怨气，心里不痛快。但他只可压着怒和火，强打精神，装做平静，不让女儿看出分毫，不让女儿再受任何刺激；至于成亲的事儿，一切依着女儿，咋高兴咋办。只有于大妈嫌日子订得太近，怕委屈了女儿，催促老于海会会亲家，把喜事办得从容些、体面些。倒是林英嘴巧，帮着秀秀绕着弯子说了好多话，才算把老太太说得点了头。然而，于大妈根本不会清楚女儿为什么这样违心地迁就未婚夫，甚至从心里急于早成亲、早办喜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