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二十一段（4）

     第二天下午，田家人欢欢喜喜地给被录取了的老二保根送行。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行李卷和一个帆布兜子，可是一家人全体出动，十分郑重和威风。他们刚出村口，就听到有人喊。

    喊叫的人在后边追：“哎，等一等！”

    田家一家人同时停住，同时回头看，同时都奇怪起来：原来是巴福来！他要干什么呢？

    巴福来追到跟前，微微地喘着气，喜眉笑眼地看着老二保根的脸，激动地说：“听说二侄子你高榜得中，我也高兴啊！……”

    “真的吗？”老二保根俏皮地一眨巴眼睛，“那可多谢啦！”后边还有句话，他没有吐出口，就是“在眼下的田家庄，你不比邱志国让人憎恨，你不用拍马屁！”

    巴福来对老二保根只说出的半截的话，有点不悦地绷了绷脸孔：“我起码是个爱国的人。我希望国家多出些人才，所以我高兴。”

    “人才，并不能都用学历当尺子来量。”老二保根说，“得看一个人的真本事；身上有真本事的，才算人才。您说对不对？”

    见这个油滑得让人惧怕的年轻人用商讨的口气说话，同时用了一句尊敬老人的“您”字，使巴福来脸上的肌肉松驰了，恢复了刚才那种喜眉笑眼的模样，连连点头回答：“你这话有见识有理；中外好多大人物都没有上过大学，就是证明嘛！那么，我就祝贺你长真本领，长大本领吧。”他说着，举起手里提着的塑料兜儿：“也算老天做美，园子里的伏苹果八分熟了。我摘几个，你带到路上吃。小意思，不成敬意。”

    田大妈慌忙说：“快别费心了，我给他带上了吃的东西。再说，他也不爱吃零嘴儿。……”

    老二保根好似没理会他妈的推辞，毫不犹豫地说：“好吧，我接受您这番好意了。谢谢！”

    巴福来往老二保根手里递苹果兜子的时候，眼圈红了，声音颤抖地说：“我应该谢你。我从打有了这个念头，心里就犯嘀咕，怕你不肯赏给我这老脸哪！……”

    站在一旁的田成业眼圈也红了。只是没有人发现。就是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猜到其中原因，还会误以为他是被感动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啥原因，此时此刻，一见到那鲜红的苹果，使他猛然想起当年他那个为垫苹果园被砸死的本家兄弟，从土里扒出来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会儿，又有一个人连喊带叫地追赶上来。

    人们认出是苏吉祥的时候，又不免有点儿惊讶：苏吉祥穿着一身色彩鲜艳、质地高级的制服，脚蹬亮锃锃的皮鞋；原来的光头顶蓄上了寸头，快活的眼神好似打闪，一脸的喜气如同涨水的小河要往外流溢。

    “二兄弟，你今儿个就走？”他追到跟前说，“不能推迟两天吗？”

    “不能。”老二保根回答他，“有事儿吗？”

    苏吉祥羞答答地说：“你得喝我一盅订婚的喜酒哇……”

    “你要娶媳妇？”老二保根由衷地为他高兴，却嬉皮笑脸地问，“哪庄的？是大姑娘，还是二婚？你称心吗？”

    “你是大媒，还问我？”

    “噢，成了？这么速战速决！”

    “那边缺人手，催得紧，没办法。……”

    “得了吧，我估计你比那边急！”老二保根狡黠地挤挤眼，“她没嫌你岁数大？”

    “见了两回面，我就实话实说了。人家不嫌弃。”

    “那么，你知道她家的成份了吗？”

    苏吉祥不由自主地朝巴福来瞥一眼，才回答老二保根：“这年头还论这个。两个人一好，啥也不计较了。”

    老二保根拍拍哥哥留根的肩头：“这喜酒，你替兄弟喝吧。怎么样？”

    田留根说：“我到生人家吃饭张不开嘴。再说，我压根儿不会喝酒。”

    老二保根说：“吃喝小事，主要是见见面面，学点经验。房子操持成了，下一步你该千辛万苦、万苦千辛地操持找对象、娶媳妇啦。哈哈哈！”

    在老二保根放声大笑中，大家又启步前进，簇拥着老二保根到汽车站，把他送上往远方驶去的公共汽车。

    送行的人还有陈耀华和一些平时来往密切的乡邻们。好似召开一次庆祝会，又说又笑，热热闹闹，好久不肯散去。

    露脸呀！光彩呀！

    不知道为啥，被幸福陶醉了的田大妈，在接受乡亲们祝贺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地撩起褂子大襟儿，擦开辛酸的泪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