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秀姑娘》九
(2019-01-04 10: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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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娘》
九
那个中学生长得特别英俊,一百个小伙子里边也挑不出几个像他那么结实、那么精神、那么好看的。他的声音也格外动听,赛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那个男播音员。当然,他的报告吸引住所有在场的教师和学生,靠的是报告内容。那内容不是说他自己,而是说他爷爷和他爸爸的光荣事迹。他的名字叫清明,家住在靠北山根的杨庄子。他爷爷是抗日战争那会儿的战斗英雄,他爸爸是社会主义农业合作化那会儿的劳动模范。老战斗英雄壮烈地牺牲在杀敌的战场上,老模范把自己的生命贡献在改造大自然的土地上。……
老师们和同学们被英雄和模范的事迹深深地打动了心弦,不停地使劲鼓掌,举胳膊呼口号。那会场热烈又严肃,感人之极!
秀秀聚精会神地听着,除了鼓掌和喊口号,还止不住地流泪。由于秀秀的爸爸于海在战争年代是清明爷爷的部下,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是清明爸爸的朋友,所以老于海常常给秀秀的哥哥们讲起已经逝世的老英雄和老模范的故事,比清明报告说得更丰富、更具体,所以更让人崇敬和感动。秀秀常常在一旁“抄边听”,印在脑海里的东西可不少。正因为如此,秀秀听清明的报告就更觉得亲切、更容易动情。她坐在紧挨着主席台的第一排,腰板直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清明的嘴巴,唯恐漏掉一个字儿。
“我要学习我爷爷,学习我爸爸,继承和发扬革命的光荣传统,当一个有益于人民、有益于社会国家的好青年,决不给他们辉煌的名字上抹黑!……”
秀秀听到清明十分庄严地讲到这几句话的时候,竟然一反常态、忘乎所以地站起来,拍着巴掌,高声地喊道:“好,好,我们也要向清明同学学习呀!……”
报告会结束以后,同学们蜂拥地围上清明,求清明往自己的本子上题词签名,又一次掀起热情的高潮。
秀秀也扒着人缝往里挤,从人们的头顶上往清明的手里递小本子。
清明没有跟秀秀说句话,甚至没有看到秀秀的模样。他顾不上,也没办法同谁交谈和看谁一眼,接过本子就写。他在秀秀的本子上写了九个虽苍劲有力,却很潦草的字:
“走革命路,当革命人。杨……”
清明姓杨。看情形,他本想写上姓名和年月日。可惜,一阵骚动,使他站立不稳,随即又有好几个本子摞在他手里的本子上面,闹得他不得不半途而止,只签上了姓,而没有签上名字。
秀秀很珍视那一场报告会,把对革命先烈后代清明的敬佩、以及清明的题词,一直保存在心里,常常因为什么事情诱发而回忆起来。每当这个时刻,会使她精神最为昂扬、情绪最为振奋。
今日也不例外,秀秀凝视着绿荫中间的那片红房子,那个大操场,沉思遐想起来,清明的容貌,浮现在脑海;清明的声音,鸣响在耳边。到最后,虽然止不住地无声无泪地哭泣,却没有再生发跳出楼窗一死的邪念。
七
四楼四一号女病房的那空床位上,很快就增添了一名新病员。她是靠北山那边杨庄子村村民委员会主任朱长顺的媳妇,前来给差不多六个月的胎儿做人工流产。
这媳妇外号胖墩子。她的长相跟她的外号十分贴切。个子矮小,皮肤焦黄,浑身都是颤颤抖抖的肥肉膘子,站在那儿就像锯断了的一段老柳树的木头墩子。她的脾气开朗,爱说爱笑,两片薄嘴唇一天到晚叽叽呱呱地不肯消停,而且大多是有枣儿一杆子,没枣儿一棍子的连篇废话。所以,没等交谈上几句,她就跟前来给秀秀陪床的于大妈话引话地搭上了腔、拉上了关系。
“哟,原来是大妈您哪!”她两只胖滚滚的手使劲儿拍打了几下说,“您不知道,我家的孩子爸爸,是老劳模于海大叔的革命晚辈,是于海大叔忠心耿耿的徒弟,处处事事都按着于海大叔的脚印儿走,都照着于海大叔的经本子念。要不然,就凭他,能把杨庄子搞得那么人财两旺?能在领导的位子上坐得这么牢靠稳当?就说这两年吧,风刮得那么紧、那么大,我们杨庄子也没像别的村那样,又给吹个晕头转向,东倒西歪的。凡是集体的摊子,都没有学他们的样子,来了个大卸八块,没有拆个唏哩哗啦。大权还照样儿掌握在党支部的手里,没有归个人。只是土地按人口分下去了,这跟你们泃河湾比差点儿。可是,工具、牲口、车辆都统一使用。我们不光没拍卖东西,还增添一辆新拖拉机。为的是显示显示集体的威风!”
在于大妈来说,尽管女儿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灾难打击的痛苦并没有消失,而且,总是有点儿没根没据的忧心忡忡。特别是女儿的身体虽然有明显的恢复,精神上不见有任何变化;不要说那脸上没露过一丝一毫的笑模样,就连想从她嘴巴里听到几句话都很艰难,沉默得让人害怕。因此,于大妈怕再闹出什么岔子,心里总是嘀嘀咕咕;说又没处说,憋闷的不得了。遇上胖墩子这样一个爽快的女人,觉得投脾气;而且身份是干部家属,也认为靠得住。所以在女儿睡着觉的空当,或是打水打饭的路上,不免跟胖墩子咬着耳根子嘁喳几句难言的苦楚,换回几句安慰话,求得一时痛快。这样一来二去的,她把女儿遭事受害的来龙去脉和实情底儿,差不多全都半吞半吐地告诉了胖墩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