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十九段（4）

     吉祥妈一边听着田大妈的这些良言相劝，一边品味着，觉得入情入理。她沉思一阵儿，撩着衣襟儿擦着眼睛，强做镇静地说：“大妹子你心肠好，你为我们好，我全领情了。我听你的。……这会儿吉祥去找老郭云，求个修路的临时工当。等他回来，我让他找你。你跟他说。他要是乐意，我不拦。让我跟他说，我张不开嘴。让我往外推他，我难咬牙……”

    田大妈返回家，不管儿子正趴在桌子上写，就把吉祥妈对那件事的态度表述一遍。

    老二保根听罢，又一次望着窗户纸喟然长叹一声，随后冲着往外屋走的妈妈背后说：“伟大呀，伟大！自己在诚心诚意地害儿女，还当是疼爱儿女。这就是中国农村母亲的特点！”

    做晚饭的时候仍不见苏家的吉祥露面，沉不住气的田大妈发开了牢骚：“真不识抬举，把别人的一片好心当成烂肝坏肺。母子俩一嘀咕，准不乐意。吹啦！”

    老二保根眨巴着眼说：“我看不见得吹。这会儿老太太正为难，拿不定主意，是告诉儿子好，还是不告诉好。凡是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就说明起码乐意干的成份占百分之五十以上。”

    烧住火的时候，苏吉祥果然无精打采地走进田家院子，靠在堂屋前门框上问：“大妈，您找我？”

    田大妈想试探一下：“你咋这么晚才来呀！”

    “嗐，别提啦。”苏吉祥有点愤愤然地回答说，“修路当个小工，大伙儿都抢。连出卖劳动力都这么难。没本事的松人算没路可走啦！”

    老二保根从西屋跳出来说：“老弟我给你指一条路，你走不走？”

    苏吉祥说：“我还有啥挑的，能活就走。”

    “能活，还会活得挺舒坦。”老二保根说，“给你准备下五间房，彩色电视机，洗衣机，存折，还有一个没有开过怀的初婚大姑娘陪着你睡觉。……”

    “哎呀呀，你怎么也拿我开涮哪！”苏吉祥叫起苦来，“你跟硬脑袋的斗不过，来捏我这软和的玩儿？”

    老二保根说：“我是软的不欺，硬的不怕，专门同情弱小民族。……”

    “别扯淡了，听我跟吉祥说吧。”田大妈打断老二保根的话，把保媒的事儿，还有跟吉祥妈谈过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吉祥。她最后警告道，“这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美事儿，你可别三心二意。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老二保根还是抢着说：“苏吉祥，你要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就立即下决心迈出这一步。你一挪窝，救了你妈，救了你三个兄弟。要不然，你们全完蛋！”

    苏吉祥红着脸说：“大姐这么惦着我，你和大妈又这么热心，我当然感激不尽。可是我怕不成。……”

    “怎么不成？”老二保根喊起来，“事在人为。你得勇敢点儿，主动出击，明天就去见她！”

    “人家要看不上咱们呢？……”

    “没出马怎么就怯阵啦！就凭你这么一条汉子，她能看不上？没那事儿。我给你打保票！”

    “挑水的回头，过井（景）了。人家准得嫌我年纪大。”

    “这好办。”老二保根出谋献策，“你瞒岁，就自报三十五多一点儿……”

    “骗人家还合适？”

    “嘻嘻，她也瞒岁了。”老二保根揭底儿说，“实际上她三十整岁。双方都骗了人，两抵啦，再说，还有我姐帮你使劲儿，准能成功。老兄，鼓起信心试上一试，如何？”

    苏吉祥沉思了片刻，终于一拍膝盖说：“试就试。要不对不起大姐和你们娘俩一片好心。不过，十有八九我得让人家休回来。……要那样，我也就认命啦！”

    往外送苏吉祥的时候，老二保根又悄悄地嘱咐一句：“你到我姐那儿，别提我们娘儿仨给你提亲保媒的事儿，得说：听说你们村有个姓魏的大姑娘，我来求你当个媒人，给我介绍见见面。然后，你再把自己家的难处困境，以及这样成亲对你家庭的好处统统告诉我姐。她会十分同情你，会热心帮助你。听见没有？”

    苏吉祥连连点头：“听见了，我会把心里话都对大姐讲的。……”

    老二保根转回来，田大妈迎上说：“忘了一件事儿了。”

    “啥事儿？”

    “告诉他们，女的那边成份高。……”

    “嗨，这会儿是向钱看的时候，吉祥穷急了眼，穷得无路走，还管成份高低！”

    田大妈想到田家庄的情形，特别是巴福来的境况，也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究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