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十九段（3）

     田大妈半信半疑地问：“你说明白点儿，谁家的？”

    “姓魏，二十八岁，想招个养老女婿。……”

    田大妈打个愣，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让你哥哥更名改姓地去给人家当儿子，要了命也不行！自古都是男娶女，哪有倒着来的。我嫌丢人！没房子那会儿我都不干，这回有了房子，我更不会走这样一条不要脸的路！”

    “唉，唉，您老人家的那根封建残余神经实在敏感，没碰着就喊疼！”老二保根皱着眉头说，“谁让我哥哥、您那宝贝蛋去更名给人家当儿子？我姐对苏吉祥过去不是挺要好嘛，不是您怕人家说闲话，硬把人家给拆开的嘛。所以，我姐还惦着他，想给他介绍那个大姑娘。……”

    田大妈怕这个没大没小的儿子再揭她过去的短处，赶紧说：“哎，这倒是件救人行善的好事儿。”

    老二保根说：“我掂量着，这么办确实两全其美。那边有闺女，没儿子，愿意招个女婿当儿子；这边呢，儿子过剩，说不上媳妇，头大的又变成碍手碍脚的石头；不搬开他，他自己得打光棍儿，连他弟弟都得受牵连，老苏家得变成一串光棍儿。那该多可怜！”

    “女的还是姑娘，能看上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吗？”

    “事在人为。那边我有办法，我姐肯定会帮忙。”

    “吉祥妈能舍得儿子走？”

    “这得看您的本事啦。”老二保根推他妈说，“您快去显显本领吧，我来喂猪。”

    “急啥呀！”

    “不急？您知道有多少急疯了的大小光棍儿等着抢那个大姑娘？人家是富村富队富户，新房子、大彩电、洗衣机，准备齐全，当然也得有存款。您不闻风而动、雷厉风行，晚到一步，好事办不成，对不起乡亲，也对不起我姐呀！”

    田大妈终于被儿子说得动了心：“好吧，我去试试。”她迈出两步，又转回身，挺神秘地小声嘱咐儿子，“我可告诉你，你往后不许再提那件事儿一字儿！”

    “啥事儿呀？”

    “就是你姐跟苏吉祥那事儿。”田大妈越发小声地说，“那会他们并没有搞恋爱，我发现一点苗头，就骂你姐姐一顿，就不让再出家门，就赶紧给她找了婆家。我把事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村里人谁也不知道，连苏吉祥都没发觉你姐看上他。再说，事情过去了快二十年，全都忘到脖子后边，你揭那嘎渣，对谁有益处？只要你再提这事儿，我不把你嘴巴撕烂了，算你长得结实！”

    老二保根见他妈说到最后一句话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儿，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

    正是喂猪的时候，所以苏家的吉祥妈也在喂猪。她欢欢喜喜地招呼来串门儿的田大妈。等到听田大妈这般如此地把来意叙说一遍之后，她变得如痴如呆，本来就瘦的脸，这会儿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只青筋暴露的大手，止不住地打哆嗦：“我的天哪，把我儿子吉祥送给外姓人家？……”

    田大妈开始了耐心地解劝工作，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跟她的观念比起来，竟是另外一套话，跟刚才她跟儿子老二保根所说的完全两样儿。

    “我的老嫂子，你也太老脑筋啦！”她振振有词地说，“如今是八十年代啦，是新社会。新社会讲新理，讲新事新办，老一套可吃不开啦，硬是抱着不放手，让人家笑话，丢脸。其实，男的娶女的，女的娶男的，还不都是变成夫妻两口子？还不都是为了一块儿过日子、生儿育女？男的到女家，是政府的号召，更光荣！”

    “唉，啥光荣不光荣的，把儿子推出去，总不是有钱的人家办的。”吉祥妈痛苦不堪地说，“这只能说明咱们穷，咱们穷得没路走哇！”

    “穷，就是穷，这有啥法子。”田大妈继续解劝，“咱们不能打肿了脸充胖子，也不能不认帐。老嫂子，你还信不住我？我能给你空桥走，让你上当吃亏？你就一咬牙答应了吧。”

    “唉，我舍不得呀。”吉祥妈呜咽地说，“那么大一点儿，我眼看着他，手伺候他，一天一天、一岁一岁地长到了四十呀！……”

    “是呀，是呀，过了四十，可就五十啦！”田大妈语重心长地说，“到那时候，你老到爬不动、挪不动的时候，想伺候他也伺候不了，急不？不是我说不吉利的话咒你，咱们总得有闭眼睛、伸腿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他要妻室没妻室，要儿女没儿女，也老了；这年月，连亲生自养的都靠不住，指望弟兄，指望侄子辈孝敬养老，没门儿！你真忍心让他熬一辈子光棍儿，落个何三的下场，连敬老院都呆不住，那不更惨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