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春蚕结茧》
(1)
兰芬迷失方向了。
她从西山梁跑到东山梁,从南山梁又跑到北山梁,再也打不定主意,从哪边走是好。日头渐渐落下去,沟沟谷谷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树林、村庄,一切都在奇异地变幻着。四月的山谷,是那样的宁静,兰芬的心里却象燃着一团火。她用手遮着眼睛,四外张望了一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回小道边,挑一块平滑的石头坐下来,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这个姑娘家住在长城农业社,是姑娘群里的尖儿。长城社的李主任就怕这群年轻的妇女,在妇女里边,他又最怕兰芬。因为这群年轻人办事太冒失,要想办一件事情,说干就干;要是她们看到一丁点不合理的事,不分场所,说批评就批评,常常把这位耐性、稳重的社主任,给闹得哭笑不得。只要一开讨论会,李主任总是设法先让别的社员发言,不然,要是让她们开了头,谁也不用想再插嘴了。
讨论中央勤俭办社指示的时候,经过大会,小会,把全社的开支计划统统修改了一遍,最后,剩下个总结会,就抽了个晚上召开的。这天,男男女女挤满了会场,李主任做完节约计划报告之后,挤在桌子前边的那群姑娘,嘀咕一阵,兰芬就站起来抢先发言,声音象银铃一般响彻会场。
“李主任的节约报告,我们一丁点意见也没有。本来嘛,现在家底薄,应当省着过。可是,我们觉得,要过好日子,也别丢下一半计划呀!”
会场上马上起了一阵骚动,耳语声嗡嗡响,丢下了哪一半计划呢?谁也摸不着头。
兰芬接着说:“就是缺勤那一半。我们光是俭、俭,俭就能什么也不买不用吗?不多找点生产门路,大伙的收入,照旧增加不了。……”
李主任又怕她的话没完没了,就截断她的话说:“咱们不是把生产都搞起来了吗?编筐、烧窑、豆腐坊、打柴,怎么能说光俭不勤?你的意见我们参考吧。”
兰芬一摇脑袋说:“你别又拿参考挡我们!我们是说,应当想更多的生产门路,把山的潜力挖出来,把妇女用起来。比方说,咱们山上有那么多野桑树,咱们应当养蚕呀!去年我有一个同学来信说,他们社养蚕得了大利……”
李主任沉不住气了:“养蚕?可不能冒这个险。你年青不知道,你问问会场上这些老年人,咱们这地方,谁得过养蚕的好处?”
这些话,勾起许多人心里的不痛快。二十年前,这儿养过蚕,蚕种退化、闹病毒,结了茧卖不出去,有好几年,人们都把蚕倒在河里;如今谁要想起那件事来,还伤心哩!况且,李主任在社里是最有威信的人,他要是说不好,就凭一个年轻的姑娘,要说北山是石头,大伙也不会信的。于是,有一些年纪大的人一齐反对养蚕,可是有一群年轻人又拥护养蚕,各说各的理,把会场闹乱了。
兰芬她们队的生产队长连奎大伯,粗葫芦大嗓子地喊道:“我反对!如今各个生产队都挑战竞赛,一个人顶十个人使,没工夫干不保险的事儿。再说,麦收快到了,你们是想找清闲活儿干吧?”
兰芬按着心里的火,解释道:“眼下咱们是农业社了,不能跟过去比。再说,这种生产跟别的生产不一样,养蚕,正是在不秋不麦的时候,等到麦忙,蚕也结茧了。闹好了,收入可大哩……”
连奎是个急性人,抢着说:“蚕熟四十天,这个我还不懂!那搭正是忙时候。要搞,你们就搞,队里不给记分!”
兰芬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当儿,一群“助威”的妇女都站起来了,一齐说:“兰芬,咱们就不要工分,结了茧让他们瞧着办。”
两方面的意见僵住了。李主任虽然认为这些年轻人又来冒险,搞这个生产没把握,但是,他看见兰芬那个为难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最后,他主张让她们少养一点做试验,大伙也就没了意见。
散了会,姑娘、媳妇又都挤到兰芬家里,嘁嘁喳喳地讨论起来。她们的意见是被通过了,可是蚕到底怎么养呀?一点也不摸门。她们这里有养过蚕的,那只是养一锅盖两锅盖,织几桌面丝块儿,包些好衣服,裹些花花线用;这回,是要养蚕给社里生金长利了,可不是小事情。要是养不好,结不了茧,丢脸是小事,往后,蚕业就不用想在长城社发展了。……大伙说着,说着,就象断了弦的胡琴,“咯登”一下子,都一声不响了。
兰芬说:“我们谁也不能泄气。咱们有两只手,别人能养,咱就能养!我明儿个到杏树沟去找那个同学,连带买蚕种,再学学他们的养蚕经验。”
大伙说:“只要你把经验学来,叫我们怎么干就怎么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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