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撑腰》

（5）

 “今天我才知道，你要赖账！”

“谁赖账了？不信咱们就挨门儿算算！没有一家没得过咱的好处，没有几家子没借过咱们的东西。要算你给他们办的好事儿、谋的福利，那就更老鼻子啦……”

走进家，倒了土，他们抬着空筐子折回来。

老支书故意叹了口气，说：“这是一笔算不清的账啊！我过去也不想算这个；现在我明白了，不跟你算清楚不行啦！”

“我也没想过要跟别人算这笔账！你从打三十岁的壮实汉一直给大伙儿干到了头发白，不要说工钱，也不要说吃饭的钱，就光说磨坏的鞋底子钱，也够瞧的了！”

“这个呀，都是小账，咱们欠人家的是大账！”

“你越说我越糊涂。”

“你本来就糊涂嘛！”

老伴儿噘嘴不高兴了。

装满土筐抬回来，老支书打开了话匣子：“我想把这笔大账全都缩到咱们这个小村子里来算，要不然，你更不认账了。咱俩都是苦人，活了三十多岁，就给地主当了三十多年牲口。后来，忽啦一下子变啦。怎么变的呢？先打走了日本侵略者，后打走了蒋介石，再后来斗倒了地主。没有这三个大胜利，怎么会一下子变了呢！我要问问你，这三个大胜利是谁打出来的？你没有想过吧？就拿咱们黄花峪来说，七十八户人家，四十多户烈军干属；这个好天下，是他们和他们的儿子、丈夫用枪杆子打出来的，用命换来的。七十八户人家，五十户贫下中农，是他们合成一股劲儿，斗倒了地主，咱们才翻了身。所以我说，要论谁欠谁的，咱们欠群众的！”

老伴儿不服气地说：“你没打仗呀？”

老支书说：“我打了。那一次我们干部打埋伏回来正休息，敌人围了村，要不是群众的岗哨报告，我们全给一窝掏了。那一回站岗的就有刘大和他兄弟……”

倒了土回来，老支书继续说着：“你清楚，要不是组织起来，咱们北山的水库修不起来，每年还要发大水淹庄稼。要不是种果树，收入不会这么多，咱们也不会有眼下这个好日子过。谁组织起来的呢？群众。我问问你，要是没有群众，没有他们出力气修水库、封山造林，没有他们拧成一股劲儿，我们几个人就能走到社会主义去吗？要论谁欠谁的，咱们欠群众的。”

老伴儿不服气地说：“你没带头干哪？”

老支书说：“我干了。一九六年大灾荒，坏人钻空子，要把咱们生产队搞垮，亏了贫下中农社员们带头保卫集体组织，咱们才挺住了。坚决不单干、不逃荒的，就有刘大和他的兄弟……”

中午的太阳暖烘烘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这对老夫妻来来往往，热烈争论。可是，老伴儿的声音越来越低，话也越来越少；而老支书反而越说越多越激动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