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撑腰》

（3）

 走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又高又壮的个子，方脸，没留胡子，眉毛长长的；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顶英俊的小伙子。他那打着补丁的青布单裤卷着裤脚，白布衫敞着怀，露出宽阔的胸膛。他一手提着一个草筛子，一手抓着一团猪毛绳；气色很不好，长眉毛拧着，厚嘴唇闭着，两只眼睛，锐利地望着刘大。

这个人正是老支书。

刘大一见老支书这副神气就慌了。他想，不用问，老太太把他们吵架的全部内容都告诉老支书了；老支书伤了心，动了肝火，来找刘大算账、说理。刘大该怎么办呢？是对老支书硬顶呢，还是跟老支书赔不是呢？老支书要是为不借给他家车子使的事儿发火，刘大就硬顶，顶出错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老支书要是为那些绝情的话发火，刘大就赔不是，赔不是也是应当的；老支书要是只提那些绝情的话，把借车子的火加在那些“话”的底下烧，刘大可怎么办呢？

老支书是个干干脆脆的人，办起事来就像快刀斩乱麻，不论对谁都不会含糊其辞的。他冲着刘大开口了：“刘大，我得批评你！”

刘大不抬头，不说话，心里边扑通扑通地乱跳。

老支书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放，继续说：“这两宗东西是队长刚才从你兄弟那儿要来的。这是公家的，怎么能随便拿走又不送回来呢？为这件事儿我催了你好几遍，你怎么就不积极办呢？”

刘大抬起头来，朝老支书的脸上瞟一眼，又朝草筛子和猪毛绳瞟一眼。按理说，刘大应当马上承认错误，这草筛子和绳子是去年被人借去的，当时连账都没落，后来就找不到头了；想不到现在从自己亲兄弟手里找到，不是徇私也是徇私呀！可是，此时此地，刘大的嘴软不下来，“是我不对”这句话到了嘴边上，又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压住了。最后，从他嘴里跳出这样一句：“这不能怪我……”

老支书说：“不怪你又怪谁呢？你是保管，保管就是保管集体的财产呀！这样跟社员说，交代不了吧？”

刘大又低下头去，嘟嘟囔囔地说：“反正就这样，我也认了。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老支书说：“刘大，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叫认了？是认错了，还是认对了？含含糊糊不行！对啦，咱们从现在起，新打锣鼓另开张，大事小事全得弄得清清楚楚，不许有一点马虎。刘大呀，别说我对你严，对你这个人不严点就不行！”

刘大吃了一惊：完了，老支书跟刘大系上疙瘩了。

老支书缓了缓口气说：“先把东西收拾起来吧。晚上开社员代表会，你把保管大院这一段的清理工作跟大伙说说，过去自己没做对的事，该检讨的要深刻检讨……”

刘大只听到一句话“深刻检讨”，这就是说要算总账；算起总账来，刘大可吃不消。他害怕了，这一个月鼓起来的劲头，就像水泡放了气一样，全没影了。他见老支书转身朝外走去，连忙追了几步，低声地喊着：“支书，支书……”

老支书已经走出大门口，回过头来问：“什么事呀？”

刘大慌乱地说：“您，您，把那辆车子推去使吧！刚才，大嫂子来借，我，我……”

老支书说：“等吃了饭再说吧。”

刘大望着老支书那高大魁梧的背影，心里乱极啦；两只眼里冒着金星星，立刻又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腰肢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