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

《答〈文学知识〉编辑部问》

（3）

     三、你在生活里一般是怎样积累素材和发现题材的？在这中间你认为什么样的是重要的？什么样的不重要？在表现的时候，是怎样据以虚构和想象的？

    文学素材是作家在现实斗争生活中的经验和感受，要积累素材和发现题材必须深入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在上述两个问题里都谈过了，不再罗嗦。

    生活是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作品写的不深，实质上是对生活认识的不深。认识生活、积累材料，要靠作家的政治敏感和艺术素养，要靠长期对生活的深入，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必要的科学的方法。积累生活的方法，绝对没有一套格式，即使是一个作家也不会一成不变，要因人而异，随时而变，要善于运用多种多样的方式方法。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掌握更多更有效的方法，所以在生活的海洋里，我没有能够发掘出更多更深的重要题材。往往是挂一漏万，让有意义的东西在我身边滑过，有时发现了一点，也很表面。

    正如我上边所说的，积累生活要靠投入群众斗争。但有时候，为了搜集材料，我投入了斗争中，时间也并不太短，可是结果呢，却一无所得。渐渐地我才发觉，这种现象是我“为搜集材料而投入生活”所致；我不是以主人、以群众中一员的身份参加到生活中，而是作客。后来我改变了这种方法，即使是到这儿采访一天两天，我也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爱这儿的一切、这儿的人、这儿的工作；只要我能插手的工作，我都伸手干，比如跟社员们下地劳动、作宣传、帮助村干部写汇报、抄材料。写《老来红》就是我帮助社里会计登记五保户表册偶尔发现的人物和故事；写《一匹瘦红马》，是一次我帮助一个饲养员到河边上饮牲口，随便闲谈获得的题材。回想起来，自己所写的一些作品的题材，很少有几篇是在郑重其事的采访中得到的。

    建立“生活根据地”，交知心朋友，也是我积累素材和发现题材的重要方法之一。据我体会，每一个作家的脑子里都有几个最“活”的人。这几个最活的人，在作家的心里扎下根，随着时间和了解的增进，逐渐发光和成长。它可以随时分出一些东西，补充到作家的新作品中去，甚至很可能会是你最后塑造出成功形象的雏形。这几个活人，一定要出自你最知心的朋友中间。俗语说“浇树浇根，交人交心”，不要仅仅为了从对方身上猎取材料才交朋友，而是要先抱着给人家东西、帮助人家的目的去跟人家接近。劳动人民最讲“交情”和“信用”，只要你真心实意爱他们，关心他们，他们就会丝毫不吝惜地向你打开心灵的门扉。这样的事例很多，跟劳动人民有过接触的同志都会有所体验。

    要把积累素材、发现题材的工作贯彻在日常生活中，要作个有心的人，不放过你身边的任何事情，哪怕是看来平淡、没意思的事情，你也要抓住它，认真地刨根问底，仔细地考虑，这十分重要。国庆节我到故乡走亲，吃饭前随便到菜园里的井台上闲蹓，看见两个人正在那边推水车浇自留菜畦。有一个经过的人对他们说，生产队里的一头骡子死掉了。那个推水车的壮年人说：“死了活不来，这回食堂要改善了。”另一个青年却满脸不高兴地说：“一头骡子好几千块，又是正种麦子。”说完，他不顾推水车，离开菜园子到死牲口的饲养场去了。回到家，我向我的亲戚问起，才知道，那个壮年正是这头骡子的原来主人，富农成份，对人民公社不满；而那个青年则是地道的贫农积极分子。这件事情，收在我的“仓库”里，以后一定有用处。

材料获得了，在表现的时候，也就是在组织的时候，方法也很不一样，这也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一般讲来，我经常运用的方法有三个：一、在素材酝酿成熟和明确它们所能表达的中心以后，完全虚构，依据这个中心来取舍材料。二、在真有其事的基础上提高、丰富。三、改造相反的材料，使它从反面成为正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