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车子问题》

（5）

公鸡叫了三遍，老支书才回到家里，打个盹儿，就起来了。他披着星光，走过被露水洒过的街道，又忙了一阵子。按着他的计划，把要安排的事情全安排好了，在妇女们起来烧火做饭的时刻，再来敲大队长家的门。

年轻的大队长从老支书的背后走过来了。早晨还是很凉的，他的脸上却带着汗珠子。

老支书问：“你也这么早，干什么去了？”

大队长说：“到地里检查检查粪堆，又看看渠上的闸门。我看那个闸得修修啦。种地就得用水，不早动手准备，临时抓瞎，说不定会吃败仗。”

老支书听了这句话，心里一热；又想，对这样一个工作积极有魄力、有前途的同志更要严格要求，更不能容忍他身上有一点儿不健康的苗头长出来。

大队长跺着两只沾着泥土的脚，又问：“开会吗？”

“不，白天开什么会。往后所有的会都拿到晚上开。走，咱们办公去。”

“对啦，好多事情都等着您回来安排哪。等我让会计把办公室整整，桌子大概过两天就打出来了。”

“已经打出来了。”

“嚯，真快呀。找人抬去。”

“早就抬去了。”

大队长当是老支书开玩笑。

老支书却非常严肃。

他们来到大队部。

大队长一迈大门坎，就瞧见院子里摆着两辆崭新的简易小推车；一抬眼，又瞧见挂在墙上的自行车架子。他不由得一惊：“嗨，老支书，您这是……”

老支书笑着说：“我让木匠把打办公桌子的材料打成两副车架子，拆下我的自行车轱辘，就配套了……”

大队长一听，有点急；眼珠儿一转，脑袋里一折腾，忽然，拍着大手说：“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这样做影响不好。”

老支书问：“怎么呢？”

大队长说：“您想啊，你的一切行动，对队上的干部、社员影响都挺大，您这么一来，别的社员一看，骑自行车也不好，有车子的人也得发毛。老支书，你得照顾影响啊。”

老支书笑着说：“得了，你别给我挖防空洞了，也别给你自己挖防空洞了。想想吧，好多事情越来越往坏里滚，往坏里陷，都是在这个‘照顾影响’下边躲过来的，又安安定定地过下来的。照顾影响，照顾什么样的影响？是好影响，还是坏影响？你讲得不错，咱们党员一举一动都对别人有影响，好有好影响，坏有坏影响，咱们得利用这个条件，往好处影响别人……”

大队长搓着手说：“我是说，您这样一来，准得在社员里边引起波动。”

老支书拍着大队长的肩头说：“你又说对了。波动一点儿好哇。老是像眼前这样，你不管我，我不管你，由着性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那可糟了。你别看水面上平平静静，底下早就发臭了。我这么一干，大伙儿心里边都得动一动，想一想。当然啦，往什么地方想的人都会有，也一定有人想偏了；这不要紧，偏一点儿可以扳正它，不能怕它会往这边偏，就由着性让它往那边倒。只要大伙儿心思一活动，咱们就好插手工作了，就可以趁机会把水头引到正当地方去，不就又平静了吗？”

大队长低着头不吭声了。他的心里边无论如何也转不过弯儿来。

老支书看看他，沉重地说：“告诉你吧，昨儿晚上我反省了半宿。”

大队长一愣：“反省？”

老支书说：“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边想什么。你会说我小题大作，没事儿找事儿。当然，骑个车子，添买点什么东西，都不为过，问题在于怎么看这个。拿骑车子说吧，是为了工作、生活方便呢，还是为了摆样子？借用你的话说，还是为了‘够意思’？生活水平提高了，车子，好使的、好用的东西也有了，是让这些条件推动我们革命呢，还是让它把我们拖到歪路上去？你不用皱眉，我一点儿也没有小题大作。你看看，下地干活儿，总共也不过几堆粪远，骑着个车子去。还有，下个通知，搞点工作，雨都过去了，有人还嫌路不好走，不能骑车子，不去。同志，车子可以骑，咱们得能上能下，不能上了车子就下不来呀！”

大队长听了这些事实，再看看老支书的神态，也觉察到这里边是有点问题，就不再说什么了。

老支书卷起裤脚，挽起袖口，精神一抖地推起小车子，朝大队长说：“这才是咱们真正的办公桌。走，跟社员一块儿推粪去，那地方才是咱们真正的办公地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