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秀姑娘》一
(2018-10-15 10:26:52)
标签:
浩然中篇小说秀姑娘泃河湾文化 |
分类: 著作 |
浩然中篇小说
《秀姑娘》
一
随着这声音,蓝布门帘子不是给掀开的,而是给猛地撞开;被撞得“咔哧”一下,左边撕了个大口子,右边揪下个挂袢儿;而后冲出个面无血色的大姑娘。她不顾一切地又冲向东屋,一把推开门。蹿到炕边,继续可着嗓子喊叫:“于大妈,快起来,快救人呀!”
两丈多长的大炕炕梢上,睡着那个头发花白的于大妈。
三天三夜连轴儿转地收割打轧小麦,把年轻力壮的人都给累垮了,何况她这病病怏怏的老太太?麦子保住,悬着的心放稳,可以踏实地睡觉;气温从闷热变得凉爽,睡着得又快又安稳。所以那姑娘除了喊还加上推搡,才把她给叫醒。
她用胳膊一支,把大腿一收,爬起来,使劲儿睁着沉重的眼皮:“林英,不在家里歇阴天,大清早跑到这儿瞎咋唬个啥?”
林英赶忙说:“我估摸着,你家秀秀吃安眠药片了!……”
“这孩子,啥东西都想尝尝味儿?”于大妈一面抬起手,拿手指头当梳子梳理散乱的头发,一面仍旧慢条斯理地说,“她那脑袋是蘸了硫磺的棉花绒,一挨枕头就着(火),吃哪家子安眠药呀!”
“哎呀,你不知道。她不是为了睡觉吃的,是为了死!”
“别胡扯啦。我乏得厉害,还想躺一会儿。”
“真的。我喊也喊不应她,叫也叫不醒她。那个盛药片的小瓶子还放在桌子上,都空了……”
“你们俩又玩什么小孩子把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都快要当媳妇了,还这么没正形儿!”于大妈很不情愿的,甚至有几分愠怒地嘟囔着,溜下炕,趿拉上鞋,无精打采地走出东屋奔西屋。
西屋是女儿的“闺房”,这一程子又变成了盛嫁妆的仓库。里边摆得满满当当,对着哪儿看,都是流光铮亮的。四组合的柜子和梳妆台上各有一面门扇样大的玻璃镜子,更加照得人睁不开眼。年轻人不再喜欢睡火炕,早就改为床铺;最近把硬板床换成一坐一个坑的软床,夹在临时摆放着的桌子、椅子和沙发中间。纸盒子、布包袱堆在地下、挂在落地电扇的电镀柱子上……挺大一间屋,给弄得无处插脚。
崭新的软床上,躺着闺女秀秀。她同样没有脱去衣服睡。素花“的确良”汗衫的纽扣也没解开,乌黑绵长的头发散乱地摊在绣花枕头面上。一只手捂着前胸,一只手搭在床边。腕子上小型电子表,那字码神秘地蹦跳不停。她的眉头皱着,两个上眼皮显得有些红肿。由于脖子弯曲,脸蛋斜侧,使得那只本来挺好看的鼻子稍微有些扭歪;鼻翅一下一下地扇动,发出细弱而又短促的呼吸响声。
“这几天几夜打连班儿,也把她给累得够呛。她哪儿吃过这份苦。不像我老胳膊老腿的经得住摔打。”于大妈观看着女儿,低声说着;想给女儿抻抻毛巾被的被边儿,又赶紧把手缩回,“她睡得挺香甜,让她睡吧。……”
“不行,不行。”神色一直很惊惶的林英,发急地跺着脚说,“得立即抢救,再耽误就完了!”
“嗐,咋胡闹胡扯个没结没了呀?”
“您看,您看。”林英用手指头在床边的写字台上使劲儿戳打几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写字台上扔着一件湿淋淋的团在一起的粉红色塑料雨衣,有一把没有塞上塞儿、没有盖上盖儿的花皮暖壶,有一只还剩有半下白水的搪瓷杯;同时掺放在其中的有一个褐色的小玻璃瓶子。
“这是你大伯的安眠药,好不容易托人走后门给买来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于大妈一把抓过玻璃药瓶,摇几下,举起照着光看看,“哎呀,全光了!”她把瓶子一丢,双手扳住女儿的肩头,语不成声呼喊起来:“秀秀,秀秀!你醒醒呀!”
被摇动着的秀秀脑袋重、脖子软,眼睛不睁、嘴唇不张,已经失去了知觉。
“林英,帮我把她掫起来。”于大妈也吓得浑身发抖,脸无血色,“快,快!别让她断了气儿。”
林英说:“掫也不顶用。趁着还出气儿,赶紧送医院。”
“天哪,这是天上飞来的祸呀,到底儿咋的了?”于大妈老泪横流,发疯般地摇撼着女儿,悲哀绝望地呼喊,“顶多再有半个月就成亲了呀!喜欢啥物件都给你准备齐全了呀!人家明杰真心对你好、处处配得上你呀!本来好端端的,谁也没有惹着你呀!秀秀!秀秀!你到底遇上啥想不开的事儿了?你咋不跟妈说呢?你是读书明理的人哪,咋走这条道儿呢?……”
站在一旁的林英,想说什么,又强闭着嘴巴,无声地流着泪。她想跑出屋去大哭一场,又不能,只好强忍着悲痛,问于大妈:“大叔早起就出去了?”
“昨个后晌给人家送机子去了,没回来。”
“您守着秀秀,我去找在家的干部,让他们派人、派车,抢救人要紧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