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十六段（5）

（此段未通过）   

    “我们不是包工，也不是请帮工。我们是自己家的人，还有我娘家的几个侄子，自己盖的。”吉祥妈，一个瘦得皮包骨头、满头白发的女人，告诉来摸“行情”的田大妈说，“我们就雇了一个木匠干两天，雇一个老泥瓦匠在上梁起脊的时候站在旁边给指点指点。别的话儿全是自己做的。……”

    田大妈叮问一句：“那你刚才咋说盖房子吃了一口肥猪呢？自己家的人还那么大吃八喝的？”

    “嗐，我的大妹子！”吉祥妈轻轻拍着田大妈盘坐在炕沿上的大腿说，“不光是一口肥猪，连那老闺女都让他们给吃了！”

    田大妈吓一跳：“怎么还吃人哪？”

    “跟吃人差不离儿。”吉祥妈又气又怨地说，“老闺女找的那个主儿，我不遂心。大山里边，也不是能人，跟她那几个哥哥一样靠土里刨食吃。我不应，打算在燕山镇那平川近地方给我闺女另找个，走动起来方便。吉祥他们告诉我，等上梁那天摆四桌酒席，得请干部。说如今兴这个，老刘家、老郭家，还有老巴家，盖房子的时候都是这样办的。咱要不随着，不让干部挑眼哪？不得罪人哪？我懂这个。咱平民百姓不敢不维持干部。可是，手头攒的几个钱，盖房子买零星材料都花光了。咱平民百姓没门儿，买不着内部销的，也买不着按公家规定价码卖的东西，都得到燕山镇市场上买，让二道贩子喝血啃骨头。人穷志短哪。万般无奈，只好把老闺女那对象送来的一百块订婚礼钱先花上。大妹子，要不是操持盖房，那笔钱就让介绍人给人家退送回去了。花就花吧，等把房子盖起来，让四个儿子再去打山柴，卖了钱把这挖下的窟窿填补上。……”

   田大妈听着听着，忍不住插问：“请干部吃顿饭，怎么花那么多钱呀？”

    “你还嫌多？光喝酒得花多少？”吉祥妈给大惊小怪的田大妈解释，“筹办这件事儿时候，我先到老刘家、老郭家打听，看人家摆的啥席面。咱只能高人家一点儿，不能低一点儿。我没到老巴家去。咱比不了他。我一问哪，人家每一桌上都有鱼，喝的是瓶酒。我们也只有咬牙买鱼、买成瓶的酒。嘿，这伙子干部，饿狼羔子一样，从下晚五、六点钟开吃开喝，到了半夜，还不散，碟子碗的菜都吃光了，我把花生种给他们炒着吃了，才算打发完。你说一百块钱还不得花了哇！”

    “订婚礼还没退回去？”

    “退啥呀！这不，房子盖上了，我打发四个儿子打山柴。他们走到哪儿哪儿轰，不说好话，不赶紧离开还要扣扁担、镰刀。因为荒山野岭也都包给个人，都有了主儿；那上边长的山柴人家自己要割，凭啥让外人割？嗐，没办法，我只好窝着心把老闺女的婚事应下。大妹子你说，这不等于让他们把我那老闺女给吃了呀！”吉祥妈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一边撩着褂子大襟擦，一边又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细想起来，我也多余这么小心眼儿。如今不是兴这样儿吗？又不是单吃我一家。就算吃，也没白吃。那天干部们答应，等公家修补通往燕山镇汽车路的时候，派给我们家一个民工名额。管饭，一天还给两块钱。这比一个小伙子闲在家里白吃饭可强多啦！”

    田大妈听了吉祥妈这番诉说，知道人家遭着难，不好再谈论给苏吉祥找媳妇的事儿，赶紧告辞。回到自己家的盖房工地上，再一次跟老头子商量请干部的事儿，她的态度、语气全变了。“请干部”似乎成了天经地义、必做不可的事情。为着露脸，田大妈还得设法讲究一些，起码不能低于老苏家的水平。

    她皱着眉头说：“最让我发怵的是老二保根。怕他出来捣蛋。……”

    田成业说：“干这号事儿他比你大方，买鱼买酒他也有门路。他不会心疼钱。”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你想想，要请干部不能丢下邱志国吧？他是第一把手、掌实权的。老二保根见着他就眼黑，要是在酒桌上闹出点什么，那可要捅大漏子！”

    田成业一听这话有道理，而且越琢磨越觉得危险。

    田大妈比老头子的脑瓜灵活得多，愣愣神儿一寻思，就想出个消除潜在危险的主意。她急忙往家走，进门就直奔西屋的窗户外边。

    “保根，出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她这般亲切地叫一声，见儿子应声迈出门坎儿，就和蔼地问道，“家里盖房子，出来进去这么多人，你看书写字儿能够安定下神儿来吗？”

    老二保根在家里一向头脑冷静，从来不会受宠若惊。妈妈对他的不平常态度，反而使他生了疑心，以为这是妈妈的计策：先放出家里环境乱、不便复习功课这种类似同情的烟幕，然后就逼他代替爸爸，跟着哥哥下地去干活计。于是，他以冷对热地回答说：“这有啥办法，忍耐着呗。一咬牙，一专心，除了书本上的事儿不看不想，乱点儿也不大要紧。”

    田大妈进一步表示关切：“我怕你这样白费功夫。”

    老二保根应付说：“这季节不冷不热，是复习功课最好的时候，等到临近六月，气温高了。苍蝇蚊子的也多了，特烦人，三天也不顶一天。这一次参加统考，是我生命的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一丁点儿时间也不能白白浪费掉。妈，您说对不对？”

    “对呀，对呀！我也这么想的。……”

    “那就别找我的麻烦。”

    “我是说，你要嫌家里吵，就到你大姐家住几天。……”

    “啊，您是这么关心我呀？”

    “我不关心你，你就长这么大啦？你是从石头缝钻出来的？出娘胎就会跑？真是的！”田大妈假装生气地训斥儿子，“我想你大姐家那边人口少，安静，又有空屋子给你住，比在家委屈着好。你偏偏不识好歹！”

    老二保根手舞足蹈地喊叫起来：“妙极啦！妙极啦！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哪！”

    “那就早点儿动身吧。”

    “多谢，多谢！我收拾收拾，立刻就走。”

    田大妈对二儿子今天这般听话而中了她的计策，心里很高兴，把二儿子打发着出了门，她就紧忙地操持起请干部的事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