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车轮飞转》

（5）

     李竹方把自己平时用的东西都拿到这儿，一只鸟笼子和一盆花也搬来了。刘金香第一次知道，这个“棉花桃脾气的人”生活兴趣还这么多。她见笼子里养的两只鹌鹑，叫了一声说：“你怎么不养只百灵鸟，倒养这蠢货！”

    “我喜欢它老老实实，又朴素；我嫌百灵鸟咋咋呼呼。”
    刘金香悄悄地白他一眼，一看花，又叫道：“你怎么不养桂花，养这野荷包？”

    “野荷包不象桂花那么香的刺鼻子，可是香的长远，不忽冷忽热。”

    “呸！你转着弯儿骂人哩！”

    李竹方忍住笑，正经地说：“你硬问人家，人家说了，你又说骂人，往后我还是当棉花桃了。”

    刘金香含笑说：“人家都说你老实，我看你肚子里一点也不老实——说正经的吧，我到街上喊人送车子吗？”

    “慢点。你想，送修理组来的车子，哪会都象我坏的车子那样：拆开，擦擦，摆摆，加点油就行了？厂里工人说，车轮的钢蛋最容易坏，坏了就得换新的。”

    “那你昨天怎么不一齐买来？”

    “五金商店、百货公司我都问过了，他们说一个月前就缺货。”

    “哎呀，老兄！你有话怎么不早说？我那儿有熟人，我去看看。”

    刘金香一阵风似的走了。

    李竹方默默地拆开自己的车轮，练习技术。技术这一难关他要咬着牙过去，可是还有比这更难的关口。国家在大搞建设，而且遇到不少的困难；农民迫切要求农业机械化，滚珠轴承化到处都在搞，机件使的多了，哪能随时随地、大件小件都满足需要？这就要靠自力更生的办法来解决。他按照这个想法，搞起了修理组。可自力更生并不是容易做到的，眼下这个难关该怎么过去呢？年轻人这样不停地想着，两手也不停地动着，那只车轮内外胎，拆了安上，安上又拆下来，右手的四个指头擦破了皮肉，他都象没觉得。正在他沉思遐想的当儿，忽听当啷一声，那个刚刚挂出去的木牌子摔落在地上，差一点砸了他的脚。他猛抬头一看，只见刘金香站立在面前。

    姑娘满脸挂着汗珠，气喘吁吁，怒气冲冲。

    李竹方见此光景心里明白八九，就伸手拾起木牌，靠在墙根，不哼不哈地闷头继续上他那只上了半截的外胎。

    李竹方若是被刘金香激得一恼，跟她吵起来，这个火性的姑娘也许痛快些；对面这个人偏偏不发火，更加撩起她的怒气，一把夺过李竹方手里的车轮，两眼瞪着他，象是说：“你为什么不跟我吵几句？”
    李竹方苦笑着问道：“没买来吧？”
    “你知道买不到钢蛋，回来要早说，我可以跟鞠妈妈讲，不跟你到这儿来了，没沾盆也没沾罐。眼下鸣锣打鼓地都哄喊动了，你这儿还没米下锅，让我怎么对别人说话？”
    李竹方摇摇头，语气还是很平和地批评她说：“你这脾气真不好。”

    “知道不好，你不找别人，偏挑我？”

    李竹方站起身来说：“刘金香同志，你先别发火，我给你提个意见听不听？”
    刘金香用眼角瞟一下李竹方，见他脸上很严肃，太阳窝的筋好象在跳，心想，他要发火了，就问：“是批评吗？”

    “嗯。”
    她回身搬过一只凳子坐下来，说声：“好吧。”
    李竹方也坐下，却温和地说：“我的意见只有一句话。你身上有我缺少的优点，我愿意多跟你在一块儿，好跟你学；你身上也有我没有的缺点，你容易高兴，又容易扫兴……”
    “谁也有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高兴呢？是一切都顺利的时候。什么时候扫兴呢？是工作碰到困难的时候。鞠妈妈说得好：搞革命就是跟困难作斗争；没有困难，就没有革命。可是你偏偏怕困难，这难道不是个大缺点吗？你说对不对？”
    傲性的姑娘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李竹方继续说：“鞠妈妈要我们发愤图强，自力更生，你拍手赞成；要我看呀，你没有把这个口号是个啥意思闹明白。我过去也只是想，别光伸手要现成的，自己咬着牙干吧。鞠妈妈那天晚上一谈，我心里亮了。自力更生，就是伸手解决困难；大困难，小困难，解决一个，跟推车子一样，车轮子就往前转一转。那天晚上我就下了决心，不管前边有多少困难，也要推下去。照你这样，碰到一点困难，就扔下车把子，那就干脆什么也不用干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