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车轮飞转》
(2)
上
秋收开始不久,各小车队之间竞赛搞得热火朝天。就在这个时候,李竹方的推车轴挡里出了毛病,一推吱吱响,有时干脆停下不转动。送到公社修配厂里,压了五天还没拿回来,就为这事把他急坏了。
公社党委对这次秋收提的口号是:快收、快运、快打。社员们的干劲很高,就是在快运这个点子上发生了故障。这一带是半山区,大宗的生产运输工具是小推车。自古流传下来的那种车子是木轮木轴,俗名叫“侉车子”,推起来吱吱吜吜象个老太太哼哼似的。公社化那年,“侉车子”滚珠轴承化了,又安上胶皮轮胎,推起来嗖嗖的,象春风吹着柳条响。工具先进了,带来很多的好处,也带来一个小问题,车轮子大小出点毛病就没法修理。过去使的木轮很容易修理,找木匠砸巴砸巴,再不行,扔了,锯块木头换个新的。胶轮车可不同。以前山里边的人只有赶集进城,才见到过这种胶轮,大多数人都没有摸过;人们叫它“飞车”,或“半机械化”,意思是很了不起。这上边的大小零件都是济南、青岛,起码是潍坊工厂里造出来的。谁敢修理?公社管委会在居中的鄌郚镇设立个修配厂,专管修理本公社缺损的推车。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车辆使的多,加载重,常出毛病;每个小队都有几十辆车子,出了毛病一古脑往那里送,修配厂的工人就是日夜打连班,也不能及时把推来的坏车轮都修好。李竹方的小推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给压在修配厂的。
其实,这几天李竹方小队还有几辆车也压在修配厂里。只是这些车主们性子急,一天两趟跑去跟工人吵,有的带着干粮坐镇催讨。逼得工人们架不住,就给优先修理了。他们都是得胜而归,庆幸自己手段高明,而后洋洋得意地投入战斗。李竹方不愿跟工人吵,还是两手空空,干瞪眼没办法。眼看大批庄稼成熟,要求更快地收运;种麦高潮就要来了,种麦之前得先突击运粪,多一辆小车推粪,就能多赶出几十亩麦子,李竹方怎么会不急呢?那越来越高的焦灼之火,只不过是藏在心里头罢了。旁观的刘金香可忍不住了。
她怒冲冲,带着埋怨、撩拨的口气怂恿李竹方说:“人家有办法到那儿逼着修,你就死等。啥年啥月能修好?你还不快去催催!”
李竹方没吭气,依然是蔫乎乎地在坡上帮人装车,到场上帮人摊晒庄稼。他就这么耐着性子等了三天。到了第五天,小车还没修来,小伙子真等不住了。这天下午,他想按刘金香的指点,照别人那个样子逼工人给他修好。
他脚步迈的那么冲,短墩墩的个子一蹿一蹿的;圆形的脸上,淡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这一切都表明,他的确要动怒了。
十里路,不到一个钟头他就来到了。他走进工厂,直奔车间,用力拉开玻璃门子。他看见车间里车轮象山似地堆着,几乎给铁器零件埋起来的工人,挥汗如雨地干着活儿。一个工人正在给五六个满脸火气的社员解释着:
“大家都是这样急,我们也急呀。你看,那边几个同志从天不亮就干起活来,手没停,中午饭还没吃哪。”
李竹方走一路想一路,准备了几句在他想来是最严厉的话,好把车子逼出来。现在,心里一软,都化成温水了——人家都在尽心尽力地干,并没有偷懒,怎么好再逼人家?
那个说话的工人抬头见了李竹方,象是预先知道他要发火似的,抢先问道:“同志,你来拿车子?哪队的?”
李竹方回答:“我是李家营子的。”
那人说:“噢,刚才一个姓刘的妇女来问过,这车子还没轮到修。毛病不大,就是钢蛋出了点小故障,我们一定快一点给你修……”
李竹方和气地说:“我是来看看,要是修好了,我就拿走;没修
好,我再等等。”他说着拉开门走出来。
到了街上,他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圈,心里空荡荡,不住地翻腾着。他想,又这样空着手回去,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刚才那个工人说毛病不大,毛病不大,就不要给人家添困难了,先对付着推吧。他想到这里,折回工厂,决定要回车子。
李竹方把车子推出鄌郚镇就有些后悔了,车轮不转,根本就不能对付使。他蹲下身,翻来复去把车子看个遍,急的他使劲搓着手。最后,忽然有一个念头涌上来:既然工人说毛病不大,自己动手修修不行吗?
他刚到家,刘金香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一见停在院中的车子,立刻刹住步,喜出望外地说:“咦,我刚去问过,他们硬说还要等几天。看,让你给逼来了,还是硬着点好吧?”
李竹方说:“没修好,我把它原封不动推回来了。”
“那可怎么使?”
“我想自己修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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