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
《〈昨夜西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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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北京郊区的大平原上落了一场瑞雪,气温骤然下降。王梓夫同志到我住所来,穿着单薄,却说不冷;随即把怀里抱着的一摞剪贴整齐的铅字文稿放在案头,告诉我,花城出版社要为他出版小说集,这是他初步编选的大部分篇章。
这消息使我为之一喜。不知怎么,立刻联想起战争年代农民运送公粮的情景:他们肩挑膀背,在冰上走,在雪里钻,脱掉了棉袄头上还冒汗;因为他们是胜利者,又是新胜利的追求者,所以“天气虽冷心里暖”。面前的梓夫,此时的心境跟他们是极为相似的吧?我本人就曾经有过这样的体会: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后代,迈进文学大门,出版自己的著作,把创作出来的精神成果,捧献给养育自己的党和人民,能不激动么?
梓夫希望我给他这第一本集子写几句话,我觉得应当做,也乐意做。他走后,我先把“目次”表翻看一遍,发现其中有些篇是在报刊上读过的,有些篇不曾读过;还有些虽读过,则未在入选之列。这使我不免有几分惊讶:在短短的几年间,梓夫写出如此数量可观的作品,仅凭这一点,就可喜可贺!接着,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逐篇阅读,使我更深切地看到作者那前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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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夫是我们京郊区县众多青年文学业余作者中间的一个;他跟他的同伴们走过一段大致相同的成长之路。一方面,他们得到社会主义制度的恩惠,跟着广大农民一起政治上解放,经济上翻身,入学读书,参加劳动,或担任基层工作;其间,受无产阶级文艺思想的号召,为新生活的鼓舞和作家、作品的影响,爱好起文学创作;终于在报刊和出版社编辑同志的热心帮助下,开始发表习作。另一方面,正当他们拔节放叶的发展壮大时刻,遇上我们国家从政治到文艺方面,都遭受了“左倾”思潮的干扰和破坏,使得他们(当然也包括我本人),在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上,程度不同地被缠上一些绳索,出现了“僵巴”状态,迟缓了开花结果的季节来临。我觉得,从总的方面着眼,在那一个历史阶段里,梓夫跟他的伙伴们,就其境遇和条件来比较,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之处。“不同”,恰恰是在后来,也就是最近一个时期出现了。
记得,一九七七年春天,我在远郊密云县深入生活。曾借协助县委筹备“群英大会”之机,把郊区县大部分写农村生活的业余作者都请了去,在一起交流体会、探讨创作提高的问题,参加大会活动,然后分头下乡访问模范人物。当时,聚在一起的业余作者,几乎获得一个共同的醒悟和认识,即今后谁若能够从以往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打开新的局面,谁就有可能是个胜利者。梓夫参加了那次活动,思想最为活跃,明显地萌生了虽不十分具体,却是十分强烈的追求。有一次,他从万里长城脚下的一个公社返回县城,兴致勃勃地对我说:“长这么大,我头一回看到真正的山;没有高山,不显平地,很有启发。往后我要设法开阔生活视野,把创作水平提高一步!”就在大家分手后不久,梓夫写出了新作《特殊关系》。
这篇小说虽然还显得粗糙,如果跟梓夫以往的作品相比,应当说是一个转折,是一个新里程的标记:他不再机械地配合中心工作,不再图解某些现成的政治概念和政策条文,而是面对现实生活,从生活中发掘出一个带有普遍社会意义的主题。要知道,当时的人们还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不正之风”这个社会公害问题上;梓夫敏锐地捕捉住它,而后及时地通过艺术形象颂扬了“正”的,批判了“不正”的,这是难能可贵的。以后不久,我看到梓夫《月儿弯弯》的手稿。尽管这作品仍有编排的痕迹,但是,一方面表明梓夫继续朝着面对现实生活,训练自己直接从中汲取素材和提炼主题思想的方向努力,目标既定,就矢志不移;另一方面,也使我们觉察出,他的探求是艰辛的,是困难的。等到《爱情,你在哪里》和《幸福,你在哪里》这一对姐妹篇问世,我们高兴地看到,梓夫的艺术才华得以闪现,创作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这两篇小说的题材新,人物新,表达的思想意念新,全不落套;连文字语言都较之过去明快、流畅,富有新鲜之感。假若不从“主题先行”和“闭门突出”等“左倾”思潮造成的创作模式中跳出来,或者虽已感觉其碍手碍脚,却又没有决心和毅力去克服,以及找不到正当途径而空自徘徊苦恼,那么,梓夫就不可能写出这样真切感人的作品来!
梓夫怀着热切的追求,用他的勇气和辛勤取得的成绩,告诉我们:在挣脱某些思想束缚、打开新局面的转折时期,跟四年前在山城密云聚会的那一伙同志相比,他是先觉悟,先起步,先冲闯,先成功的一个佼佼者!他的成功,有较为普遍的借鉴意义,值得我们加以研究和体味。我想,正在摸索着入文学之门的青年作者们,读了这本《昨夜西风》,也会得到启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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