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朝霞红似火》
(8)
八
夜来临了,天上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月光朦胧,使得田垄、树木,都变得模模糊糊。
秦玉珠在田埂小路上奔跑着。伸到路面上来的拉拉蔓、喇叭花秧子和碎小的石子儿,不断地绊着她的脚。带着凉意的秋风,撕扯着她的衣襟和短发。因为她走的慌张,到了工地,气喘吁吁,浑身都是汗。
工地上的人都到食堂吃晚饭去了,只有指挥所的小窗子上闪动着灯火。秦玉珠上前去,愣冲冲地推开门子,风扑进去,差点儿把桌子上的灯火搧灭。
屋子里,几个人正围着桌子统计表格,都给这个愣姑娘吓一跳。
屋里人告诉秦玉珠,刚才丁大川来过一趟,找自行车没找到又走了。
秦玉珠也顾不得多问,扭头就往回走,心里又慌又急,再也拿不定主意,到哪里去找丁大川。她嫌小路难走,就爬上泃河堤,刚迈了几步,忽看堤边一棵小树下边有一团黑影子,细看像是一个人,走近了一瞧,果真是丁大川坐在那儿发呆。
丁大川离开家,本想到工地指挥所推上车子,立刻去红枣村。想不到未卜先知、有策谋的丁大婶早派人把自行车给他藏起来了。这使丁大川很生气,也使他越发感到问题难办,特别是丁大婶这一关不好过。他满肚子火烧火燎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一面想心事,一面走,不知不觉地爬到了河堤上,就浑身无力地坐在小树下边,想静静心,再想办法。
秦玉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离好远就大声喊道:“老天爷,你真让我好找哇!”
丁大川头也没抬,恼火地说:“你找我干什么?”
秦玉珠一步跨到丁大川的跟前,两手叉着腰,像审讯似地喊起来:“我问问你,你这儿躲,那边藏,跟这个发脾气,跟那个瞪眼,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什么主意也不打。”丁大川依旧没有抬头看秦玉珠一眼。平时,他跟这个热情、活泼而又思想开通的表妹,是很能够说到一块儿的;今天,一反往常,他觉得她很可恶,很讨厌,满肚子的火气都想向她身上发泄……
“你真没有打什么主意?我不信!”秦玉珠向丁大川身前逼近一步;在昏暗中,她的两只眼睛像两把快刀子一样盯着丁大川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把心里边想的话,直截了当地往外端:“要我说呀,你是个不忠实的人!”
“你胡说,我哪点不忠实?”
“对,你就是不忠实!”秦玉珠的声音提的更高了,河那边响起回声,“金华珍受伤了,残废了,我从心坎上佩服她。她不是个自私鬼!她不是看着天塌下来,抱着头光顾自己逃命受的伤,她是为了别人的生命安全,心甘情愿地毁了自己!这样一个同志,应当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爱护,包括你在内!请问,你该拿出什么样的心对待她?你烦恼、生气、发脾气、到处躲藏,没有一丁点儿坚定果断的态度,就证明你正在对她动摇!”
这几句话,像棍子一样敲打着丁大川的心,他觉得疼,但又觉得舒服。秦玉珠的话说得对呀,自从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之后,自己的心里不是如同乱麻一样地缕不出头绪吗?不是没有拿出一句合情合理的话,去说服婶子吗?不是对事情的结果既提心吊胆,又没有往好处争取的办法吗?此时,丁大川惭愧极啦,但是他的心,又像一盏加上了油的灯越加明亮起来。丁大川陡地立起身,两只眼睛睁的大大地盯着秦玉珠的脸,好像第一次才认识她,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一个光辉透明的人!
秦玉珠并没有体会出丁大川的心情变化,还是死死地抓住他不放,问丁大川:“你说句良心话,你心里还有没有金华珍?说呀!”
“有她,过去我对她怎么样,如今还是那样!”丁大川一只手抓住小树,沉重地,也是坚决地说,“你知道我们两个是怎样到一块儿的,为什么订了婚,我爱她决不是因为她的模样,我是爱她那颗为集体不顾个人的心。从她一连串的行动,正说明我的眼光不错,她就是残废得瘫在炕上,我也要娶她——这就是我的良心话。”
秦玉珠一阵高兴,却又绷着面孔说:“表兄,光说空话不行,应当立刻行动。你想想看,一个人遭了难,是多想看看亲人哪!你别看她写了那封信,人家是为你着想才写的,说不定是怎么写的呢!要我说呀,你赶快去看看她,她如果好了,就按原订日子结婚。”
“我现在想怎么对付我婶子……”
“不用你操心,这头由我包了。”
丁大川使劲抓住秦玉珠的手,摇着摇着,两颗大泪珠子,从眼里滚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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