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朝霞红似火》

（7）

七

    正是秋天，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已经枯黄了，凉风阵阵刮过来，枯叶一片一片地飘落，时时有一片碰在窗玻璃上，发出嚓嚓的响声。

    屋子里只剩下丁大川一个人，心乱如麻，浑身止不住的出躁汗，简直连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刚刚粉刷不久的墙壁，还有点儿潮气，新油过的橱柜，发出一种刺鼻子的油漆味儿。正面墙上的奖状旁边，挂着金华珍和丁大川的合影。这是“七一”那天，丁大川到红枣村看望金华珍，一个报社的记者给他两个照的。金华珍穿着花格子布裤褂，剪裁得别致又合体；短发上结着一个蝴蝶结，圆圆的脸上，浮现着恬静、美丽的微笑。就在照相的这天傍晚，他们两个商量妥结婚的日期，交谈过婚后的工作和生活。回到家，他花费了好多心思，打扮这间房子。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这一切都粉碎了……

    为什么粉碎了呢？就因为她受了伤？身体受了损伤的人，就不可爱了吗？就不应当得到别人的爱了吗？丁大川腾地坐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被边，狠狠地想：“不能让它粉碎，不能让它粉碎呀！凭我这身力气劳动，我能够养活她一辈子！我们在一块儿会过得幸福！”

    正在丁大川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外忽然爆发起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他仔细一听，果真是秦玉珠来了。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忙溜下炕，在地下兜了几个圈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他拿定了主意，赶快逃走，到红枣村去！

傍晌午的时候，丁大叔牵着毛驴来到秦家接秦玉珠。秦玉珠一听，连连摆手说：“没空，没空，我们这儿忙得很，哪有功夫闲串！”

丁大叔按着丁大婶授给他的话说：“明天你表兄要结婚了，你姑一个人顾不过来，找你去帮帮忙。”

秦玉珠打个沉，问：“跟谁结婚，是红枣村的金华珍？”见丁大叔点点头，她忍不住地高兴起来，心里想：好好好！这回我身上那个没意思的担子算卸下去了，没因为我影响他们两个好；这些乱七乌八的事情，再不会在我心里捣蛋了！于是，她对丁大叔说：“姑父，咱们就走吧！”

坐在一旁的妈妈笑着问道：“你不是忙吗？”

秦玉珠撒娇地晃动着身子，努努嘴唇，又正经地说：“一个表兄，一个好朋友结婚，就是再忙，我也得去一趟。您等一会儿，我去请个假。”

    就这样，秦玉珠又来到桥头庄，而这一次，她觉得浑身轻松。

    在屋门口碰到丁大川，秦玉珠一眼就看出，他满脸的不高兴。她这个人有话在肚子里憋不住，就心直口快地问：“表兄，你是跟谁生气哪？”

    丁大川冷冰冰地回答说：“跟我自己！”

    站在一旁的丁大婶着了慌，唯恐侄女脸面上过不去，把事情搞僵，忙上前亲热地招呼秦玉珠到屋里吃饭。

    秦玉珠果真有几分动气了，说道：“不渴不饿，我看看立刻就走，家里还忙着哪！他干吗这样对待人，我就走，哼，一辈子也不理他！”

    丁大婶把侄女拉到屋子里，又把她按在炕上，压低声音说：“好孩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嘛。这几天，你该让着他点儿，他心里不痛快。”

    “哼，他不痛快谁痛快？我不是来求他借他的，人家是来给他们贺喜的。我是看着好朋友的面子，若是光冲着他呀，哼，我根本就不来！”

    丁大婶把声音压的更低了：“傻丫头，快别提喜不喜啦，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他们的亲事吹了！”

    “吹了？”

    “对，是吹了。这一点也不怨咱们，这是她们那头亲口提出来的。”

    “不信，您骗我。”

    “是真的，我的好闺女。你们村离她们那边远点儿，还没有听说吧？那个姑娘在山上把手炸掉了……”

    秦玉珠大吃一惊，腾地跳起来：“您说什么？红枣村炸坏的那个人是她？”

    “小点声，小点声！”丁大婶慌张地捂住侄女的嘴。平静了一下，才把她的打算，一五一十地数叨下去。她的声音一忽儿高一点，一忽儿又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楚。

    秦玉珠坐在炕沿上，满脸像草纸一样黄，心里擂鼓似地跳着，耳朵里也嗡嗡地响，姑姑都唠叨些什么话，她一概没有听到。

    一个多月以前，她就听村里人传说过，红枣村有一个搞爆破的妇女，为了搭救一百条生命，自己险些被火药炸死。当时，秦玉珠十分感动，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妇女就是她的好朋友金华珍。现在，这个突然的消息，把她的心搅乱了。她又痛苦、又担心地盯着姑姑的嘴巴，忽然感到，自己刚才对丁大川的态度不大对劲。她顾不得问清姑姑说的是一些什么话，抽身立起，就往外跑。

    丁大婶看着秦玉珠那个样子，心里一阵高兴。现在看来，事情是十拿九稳的妥当了，这一头一通，不怕丁大川那边不通！她慌忙赶出来，跟在秦玉珠的身后边嘱咐说：“玉珠，先不要冷手抓热馒头太心急呀，要慢慢地劝说。反正，只要你愿意了，姑姑就给你做主。”

    秦玉珠三步两步闯进新房里，一看丁大川不在了。她回身跑到院子里、菜园子里找了个遍，到处连个影子都不见。丁大婶想了想，断定丁大川到炼铁工地那里去了，就要亲自去找。秦玉珠拦住她说：“您在家等着，让我去看看。”

丁大婶一想，这也是个让两个年轻人背后说说话儿的好机会，就点头答应了。

秦玉珠好像飞一样，转眼出了村口。

    秦玉珠走远了，丁大婶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多么好的姑娘呵！又是亲侄女，又是儿媳妇，无论怎么样，也比两姓旁人强呀！”于是，她的心头，掠过一股难以言传的满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