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朝霞红似火》

（1）

一

     桥头庄公社要大搞炼铁，事前派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丁大川到红枣村去“取经”。小伙子接到这个任务，可高兴啦！他长这么大，使钝的铁镰，用秃的钢镐无其数，从来没想过，一个庄稼汉还能亲手炼钢铁。另外还有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他认识一个名叫金华珍的姑娘，就住在红枣村那边炼铁，就是他的这个熟人头一个搞成功的。

丁大川刚懂事的时候，爸爸就在战斗中牺牲了，接着妈妈也病死，他的堂叔收他当了过继儿子。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性子刚强，乡亲们都说他长的跟他去世的爸爸一模一样。人们这样说，不光是凭相貌，主要是凭他那为公众不顾自己生死的好品质。去年秋天，泃河两岸的青庄稼长得格外好，谷穗压弯腰，棉花打疙瘩，男女社员都给这丰收的景象喜得闭不上嘴。眼看粮食要到嘴边上了，忽然下了几天连接雨，河里的水涨了，憋着劲儿要往堤外边跑。全社的人三天三夜不合眼，守护着河堤，水长堤高，跟洪水展开了决斗。就在第三个夜间，丁家坟前边的堤段，没有查出来的一个獾窝哗啦啦地冲出水来。守在堤上的人，急忙铲土抢堵。不想水势太猛，填上土立刻就给冲走，无论如何也堵不住，眨眼的功夫，口子变成一口锅那么大。就在这个要紧的关头，慌乱的人群里闪出一条彪形大汉，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坐在漏洞上面，用身子挡住洪水。人们这才来得及运过麻袋，装上土，一个一个扔下去，把口子堵住了。事后，丁大川的名字就传遍了泃河东岸，人人都说，他的行为，不仅保住了青甸洼的几十万亩庄稼，也保住了傍堤十几个村人的性命。今年春天，县里召开先进生产者代表会议，丁大川当选代表。就在这个会议上，他结识了红枣村的金华珍姑娘。

    金华珍是一个漂亮姑娘，中溜个子，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举止庄重、安静又大方；听报告，小组讨论，或是集体活动，她是那么热情、活跃。同志们都喜欢她，愿意跟她在一块儿。据说，她是一个老干部的女儿，初中毕业生，在生产上、工作上，处处都干得很出色。去年城里有人向党进攻，村里的几个地主富农借尸还阳，在村里兴风作浪，小麦刚刚入库，就挑唆落后的中农要按地亩分红，不答应他们就要强分。金华珍跟一群年轻人紧闭仓库大门，骑在墙头上保卫，两天两夜没下来。火毒的日头暴晒着，他们不躲避；肚子饿了，就揉几把生麦粒；院子里没有井，就渴着，一直坚持到党员和贫农把围着抢粮的人说服散去了，他们才从墙上下来……

常言说英雄爱英雄，丁大川在会上听了她的发言之后，不由得产生一种爱慕之心。不过，丁大川没好意思主动找她说句话。说起来真是巧，闭会那一天，他骑着自行车赶紧往家奔，走出西关，迎面碰见了金华珍，就急忙跳下车子，上前去打招呼：“金同志，今天也要赶回去吗？”

金华珍也好像是认识丁大川，她一面点头，一面焦急地说：“我来开会的时候，家里正商量搞炼铁试验；工作都放在那儿，我真恨不得立刻到家，偏赶上末班汽车才开走。”

丁大川一听，觉得确实是一件急事情，心里想，自己这个自行车很结实，何不帮帮人家呢？就慷慨地说：“没赶上汽车不怕，我用自行车把你送回家去。”

金华珍连忙推辞，要步行回去。

丁大川说：“四十来里路，你得走到半夜；我送你去，只不过绕个小弯子，这算得什么！快点快点，越磨蹭越晚了。”他说罢，伸手夺过金华珍手里的包裹，跟自己的行李分拴在后架子上，又把自己的大棉袄垫在上边，然后，硬拉金华珍上了车。

自行车载着两个人，顺着正西的笔直的公路飞快前进；村庄小河从他们身边闪过，很多行人被他们丢在后边。红枣村在北山根，从公路拐向小道，不光是沙土，还赶上顶风，蹬车子特别费劲儿。金华珍见丁大川累的满脖子淌汗，就提议走一节儿。

这时，太阳已经西沉，盘山前的大平原，显得辽阔、宁静。刚刚开放雪白花团的梨树，点缀着绿的麦田。水车叮当叮当地响着，间或传来浇麦人的欢乐小曲。丁大川推着车子跟在金华珍的身边，在这洋溢着春天气息的小路上走着，忍不住地说：“前天我听了你的发言，心里很佩服你。在那个大风大浪里，对咱们社会主义变心的人可不少呢！”

金华珍看他一眼，忙把头转到一边，平静地说：“你别这样说吧，我比起你来，不是差得太远啦！我做的那些，不论谁都能做到。粮食是我们一年用血汗换来的，能看着坏蛋糟害它吗？做到你那样，为了众人泼出性命，那可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丁大川高腔大嗓地说：“嘿，你这个说法可不对！比方说，当时你也在堤上，看着满地金子银子一样的庄稼就要给河水一口吞掉，你不急眼吗？”

金华珍见这小伙子粗脖子红脸，两只不很大的眼睛里，闪着坦率的、热情的、像火一样的光芒，心里很感动，不由得笑着点点头。快到红枣村村口，金华珍再不让他多送了。

丁大川抬头一看，天色果然要黑了，也就停下来，解下包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朝着姑娘憨笑了一下，说声再见，扭转车头就折回来了。

    不久，大炼钢铁运动开始在农村里酝酿。桥头庄公社亘古以来没人炼过铁，不知道怎么下手，就决定派一个人到已经炼铁成功的红枣村去讨点经验。过去办农业社那会儿，不论搞什么新试验，使什么新农具，总是先由丁大川开头，因为他既有接受新事物的勇敢，又有一杆子扎到底的恒心，这次去学炼铁，自然又落在他的身上了。

这次丁大川要到红枣村“取经”，不光要学来一套新本领，回来轰轰烈烈地搞起炼铁工作，还可以顺便重会金华珍。他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立刻就飞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