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十四段(2)
老二保根在凝视姑娘的一瞬间,把她的美貌跟她的行为——主动借书、慷慨赠送食品、冒险找人崩石头、不辞辛苦地代为搬运,等等一大串事情连接在一起,因而不能自禁地动了心。他不仅发现这姑娘的身上有他所偏爱和所喜欢的东西,甚至感觉到,他们俩在性格方面,在作风方面,以及在意识方面,都具有某些相似的东西。所以,从打到了懂得“想媳妇”的年龄开始,对接触过的妙龄女子只会嘲笑、只会瞧不起和“逗逗玩儿”的老二保根,这会儿一反常态地动了情、动了心。
“哟,你怎么啦?呆头呆脑的样子!”
老二保根被陈耀华这一声呼叫吓一跳。他一时间出现了少有的慌乱、紧张,不知所措,终于彬彬有礼地说:“到屋里坐吧。”
“都啥时候啦?跟你打个招呼,我得动身了。”
“你回家呀?”
陈耀华点一下头,随即低声问一句:“你送送我行不?”
老二保根赶紧答应:“行!”赶紧蹦出二门,接过车子,机械地往外走。
陈耀华一边走路,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这说那。说一下午运石头发生的事儿,说那几个跟机子人的猜测和议论。说只有开拖拉机的张石厚道,闷头干活儿,不胡说八道。说拖拉机回到砖瓦场以后,孔祥发拿出一瓶“燕潮酩”的酒,慰劳几个运石头的人。说孔祥发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陈耀华为什么这么热心帮助田家分忧解难。
“我开始跟他提这事儿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跟田保根是老同学,求你帮个忙。”陈耀华观察着老二保根的表情说,“他相信了,再没问什么。他不会像那几个小子似的,胡猜乱想吧?”
变得沉默的老二保根,听到“问号”,立即很严肃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他能猜什么?总不会以为我会贿赂你,你从中捞几个钱花吧?”
“那倒不会。我怕他往别处想。……”
老二保根听懂了陈耀华的话,知道“别处”是指的什么。如若往时,他的回答会脱口而出,会回答得很俏皮,会把陈耀华逗得放怀大笑,甚至还要打他一巴掌来解嘲遮羞。可是此时,老二保根失去了开玩笑的勇气。他只是装出一个“微笑”搪塞过去。他的“微笑”装扮得十分拙劣和难看。
一个题目谈过去,陈耀华又提起一个。说起昨天的事儿。说她昨儿个下午到水泥厂找雷管炸药和找人的经过,说那过程中有趣儿的环节。说材料科的那个科长怎么唯唯诺诺。说爆破组那个爆手怎么受宠若惊……
“你看张成荣那小子怎么样?”绕过小山包的时候,陈耀华含笑地问老二保根,“你是很有眼力的。你给他划几分?”
“你说的是谁呀?”老二保根茫然地反问:“谁叫张成荣?我见过吗?”
“就是昨儿个给你崩石头的。人家帮了你的忙,你连人家的姓名都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老二保根拧一下车把,躲过路面上的一块小石头,说:“我明白他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给我崩石头的。我料定我这辈子不会再跟他打第二次交道,所以就没有留神琢磨他。看样子,他很精明能干。”
“才不哪。”陈耀华一撇嘴唇说,“他一点儿远大理想都没有。对他在那么个社办小水泥厂当工人就很满足。我问他为啥不追求进步?他说,在那儿工作离家近。他把他那个家收拾得可招一些人眼馋啦。大瓦房,红砖墙,把纸窗户改成玻璃窗户,把炕拆了,摆上床。院子里还栽了十几棵苹果树。正在攒钱,要买一台电视机。……嘿,典型的、新时期的‘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说他多没出息呀!”
傍晚的春风,徐徐地吹着。干燥的土地浇过水之后,好似冒着热气,同时散发着一股子潮土、大粪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庄稼人的后代,尽管不再在泥土里打滚儿,也不再留恋泥土,可是从娘胎里就呼吸这种气息,对这种气息是习惯的。每当这种气息如期泛起的季节,被他们闻到的时候,就有一种兴奋的活力,自然而然地在浑身上下奔腾起来,使他们好似喝了过量的烧酒那样陶醉。……
他们走过小河上的小石桥。天际的残余光明,把两条长长的、颤抖的影子投到流荡的水面上,显出一种神秘的幻觉色彩。让已经陶醉的人越发痴迷得忘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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