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十三段(1)
老二保根嘴上叼着烟卷,肩上搭着外套,两手插在裤子兜里,悠然自得地走进家门。
屋里有人说话,从东间那小小的窗子传出他妈那颤抖得不成句的声音:“……你们父子俩,快,快去找,找那坏小子!……”
老二保根没有听出头脑,但是觉出异样。他几步蹦进堂屋,一把撩起东屋的门帘儿喊道:“妈,妈呀!”
屋里的三个人都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
慌张得失了常态的田大妈,刚刚跑回家来,气喘嘘嘘的,还没有把要说的话跟老头子和大儿子说全。她见到百寻不见的老二保根,一旋身子扑过来,两只手要抓人似地张开,两眼死盯住二儿子一连声地追问:“你到哪儿去啦?你干啥去啦?赶紧对我讲实话,你个混蛋小子!”
“嘿,嘿,别骂人哪!”老二保根嬉皮笑脸地逗他妈说,“如今真是阴阳颠倒,是非不分;办了好事儿,不受表扬,反而挨骂。……”
“表扬?我要送你进公安局!”
“我犯啥法啦?”
“你自己交待,刚才果树园那边爆炸了,是你干的不是?”
“是呀。……”
“我的天,真是?这回可活不了啦!”
“哎呀呀,瞧你老人发那家子疯。”老二保根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我是为了让你活得稍微好一点儿,来个‘草船借箭’,借榆树坡陈书记、水泥厂陈厂长、陈耀华她爸爸一点儿权力使用使用。……”
“这叫借刀杀人!”
“杀什么人哪,我指挥他们给崩崩山。……”
“崩山?崩山干什么?”
老二保根故意打个沉,不慌不忙地、摇头晃脑地回答说:“对您,有志气的妈妈;对您,有耐性的爸爸;还有这位很能够逆来顺受的哥哥。对你们几位这个样子执迷不悟地捯着老道儿过日子,我厌恶透啦!但是,对你们苦行僧的熬煎,也不能不动动恻隐之心。于是,我由陈耀华小姐陪同,从水泥厂取来雷管炸药,搬来内行里手,顺着我爸爸和我哥哥踩出的小道,绕过果树园子,到了小山包后边,在我爸爸和我哥哥抡锤子、掌钎子卖命的岩石上,搞了一次小小的爆破,崩下一堆石头,足够你们使用。从此以后,不要再胆战心惊地、流血流汗地、一锤一钎地从岩石上往下凿往下剜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报告完毕,请您批评指正,不必客气,更不要骂人了。”
坐在炕里的田成业、跨在炕沿上的田留根、站在地下的田大妈三口人,听罢老二保根这一席话,全都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田留根先咧开嘴巴乐,美滋滋地说:“老二你要真那样的闹一下子,可真干了好事儿。我最犯憷的活儿,就是站在悬空的地方抡那大铁锤子。累死人,还危险。……”
“背石头的活儿也不是人干的,起码不应该是八十年代的人干的!”老二保根以一种自鸣得意的样儿说,“我再恩典恩典你们,让陈耀华跟孔祥发打个招呼,孔祥发立即答应,派他们窑场的小拖拉机,明儿个给咱拉半天……”
田成业皱皱眉头开口了:“你真没个分寸,求他干啥呀!”
“我求他?滚他个蛋吧!”老二保根趾高气扬地说,“孔祥发愿意给陈耀华拍马屁。给陈耀华拍马屁,就是给榆树坡的陈支书拍马屁,就是给田家庄邱支书拍马屁。当然也等于给公社的那位大书记拍马屁。这是我赏给他一个拍马屁的机会,怎么能算我求他呢?”
把心放下来、把神儿稳下来的田大妈终于找到个插嘴的地方,说:“要是不给人家开工钱,总得管机手一顿饭吧?咱家啥准备都没有,连面罐子都打扫光了,我可拿啥做饭呀!”
老二保根摇脑袋:“您就甭操心啦!我这回是吃孙、扰孙、不谢孙。什么也不管。”
田大妈说:“开机子的,十有八九是你西院的石头哥,白让人家帮忙干活儿,不招呼招呼好吗?”
“嗐,他开机子干活儿,挣着孔祥发的工钱;不干这个,他得干那个,反正他呆着不干活儿,姓孔的不会施舍。”老二保根振振有辞,“论邻居,论哥儿们义气,那好办。等这事儿过去,我请他抽带把儿的香烟、喝瓶装的大曲酒。咱们泾渭分明,别瞎胡掺和……”
“你呀,贫嘴八挂的,好像个跑江糊卖野药的!”田大妈故意绷着脸儿打断二儿子的话,“不早啦,快喝粥,快歇着,明儿个早起快干活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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