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
《〈月照东墙〉的写作经过》
(2)
另一番修改是语言上的修改。修改语言的目的同样是为了塑造人物形象。用语法衡量通不通,顺不顺;用生活衡量形象与否,真实与否。还有重要的一面,是用人物来衡量语言。我的许多作品中,总是夹杂着一些知识分子调、陈腔老调,就是在这方面努力不够的结果。我再举一个《月照东墙》里边的小例子。比如,当尚友朋要抬产妇先余媳妇进城抢救时,草稿是这样写的:
“……老头子放下饭碗,绑上一付担架,就要往医院里抬。尚大娘很生气,上前一把扯住老头,气哼哼地说:‘我就不能让你去,当队长没领这份钱!干一天活了,刚才你还喊腰痛,再抬个人跑几十里地,你还要命不要命?’老头子很生气,坐在炕沿上,忍了半天才耐心地说:‘人民公社就是一个大家庭,她的困难也是咱的困难,她家没有男人,咱是队长不管谁管?我身子没关系,慢说几十里,就是几百里我也跑的了,你快放心吧!’尚大娘还是不肯让步:‘就算该管,你就多派一个人去嘛,为什么非要自个去?’”
这段对话很多地方不符合人物身份,更不符合当时的具体环境和时间。第一、老婆子是个“有名儿的小性女人”,“平时,他(老头子)处处跟老婆子作对头,有影没影批评她一顿”(引自《月照东墙》),老婆子是用软化的手法来争取老头子的。这样一个人物,这样一种关系,在这样一个问题面前,她决不敢、也不可能用那样的语言直截了当地阻挡老头子的行为;根据她平时的为人处世的经验看,她一定会采取拐弯抹角的语言和方法来达到她真实的目的。第二、作为尚友朋这样一个特定的人物,当此人命关天火烧眉毛的时候,他一定会采取果断的态度和行动,听了这些话,也一定要发火,不可能坐在炕沿上,慢慢地向老婆子讲道理。第三、尚友朋嘴里讲出来的话,多是空话,没有个性。
修改时,曾反复推敲,改用了许多方法和语言,最后改成这样:
“老头子丢下饭碗,绑上一付担架,就要往县医院里抬。当时,尚大娘很不高兴。心想,干了一天活,刚才还说腰疼;这么大岁数,再抬个人跑几十里地,受的住吗?于是就说:‘你呀,越来越不守本份了。这是老娘们的事儿,你可掺杂什么?再说你还是个叔公辈哩,一点伦理都没有啦!’老头子说:‘你呀,老脑筋。人命关天,她男人不在家,我当队长的不管谁管?’尚大娘更没好气:‘去你的吧!当队长是管生产的,还管人家养孩子?’老头子说:‘队长什么都得管,关心大家的生活,才能管好生产。’尚大娘退一步:‘就算该管,你就多派一个人嘛,为什么非要自个去?’”
修改后,这段文字虽然还不够理想,但毕竟改进了一步。
语言是表达思想感情的工具,没有适当的语言,人物的思想感情就会表达的不充分,人物形象就要受到影响,甚至损害。用作品里的人物检验语言,使语言符合人物个性、具体时间、环境,这是十分重要的。这方面我做得就很不够,但我认为修改作品时斟酌、推敲、选择是很重要的,这需要对群众语言的长期学习和积累。
《月照东墙》发表后,我发觉它还存在许多缺点,主要是人物写的不深厚。原因还是我对这样一个新人物理解得不深,也没有更好地加以锤炼。这反映在几个可以表现人物精神光彩的机会(细节)中,我都轻轻地转了笔头。
1959年12月5日夜
全文完
发表于《北京文艺》1960年1月号。收入《答初学写小说的青年》。编入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资料室1974年4月《浩然作品研究资料》、百花文艺出版社1994年11月《浩然研究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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