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并蒂莲》
(2)
二
进了村,董春桃让我先到她家里歇一歇。
这是一座小院落,靠北边三间新瓦房,窗上安着明亮的大玻璃。小院子里干净利索,连一片柴草也没有。窗前两丛粉红色的蔷薇开得正旺盛,花团簇簇,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春桃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让我进去,然后对我说:“橱子上的暖壶里有水,桌子上有茶杯,你自己喝自己倒吧。我先找找党员和干部,把开会的事儿告诉他们;今晚上公社演电影,通知迟了,这群戏迷都会走掉。”她说完就离了家。
屋子很宽敞,东屋挂着门吊儿,西屋是卧室。屋子里粉刷的雪白,窗户纸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剪纸窗花,涂了桐油,跟下边的玻璃一般明亮。炕上铺着羊毛毡子,靠一边并排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绿地红花铺盖卷。墙壁上挂着像片、镜子和几张奖状。最惹人注目的装饰,是西墙上贴着的一大幅水彩画。洁白的纸上,画着一片又绿又大的叶子,又直又高的梗子,顶上是两朵并蒂怒放的、红红花瓣、黄黄花蕊的大莲花。虽然画法不十分高明,还带着很浓的稚气,可是使人感到有一种生机,仿佛是嗅到一股清香。画的右边,写着“并蒂莲”三个黑字,下边是一行小字:“团总支全体同志赠”,左边也写着字:“彭兴汉、董春桃同志结婚纪念”。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这里边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哪,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儿,心里也就犯起嘀咕。
这当儿,院子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没见人影儿,先传进来又亲切、又甜蜜的呼唤:“春桃,你吃没吃饭?都打钟收工了,你还在屋里愣着哪?”随着声音,门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小伙子。只见他高个子、赤红脸、浓眉毛、大眼睛、厚嘴唇、白牙齿,立在那儿,结结实实,透着一种精明强干的劲儿。他一瞧屋里呆的不是春桃,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生人,咧开嘴,憨直地笑了:“同志,多会儿来的?你没有吃饭吧?春桃哪?”
我一面打量他,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有意思,一面回答他我吃过饭了,春桃刚刚出去。
他说:“她一准没吃!”说话间,他卷起袖口,舀了盆子水,哗哗啦啦地洗净了手;抱柴禾、刷锅,接着又淘米。
他的手脚很重,动作很匆忙,倒也很熟练,象一个干事情利索的女人。
正在这时候,董春桃回来了。她给我介绍说:“不认识吧,他是队长彭兴汉。”
我指指那张画儿:“已经知道了。”
她笑笑,问彭兴汉:“做饭了?”
彭兴汉说:“不做饭,把你饿起来呀?”
董春桃笑着说:“没饭也饿不着我,我这里边有好东西。”她从自己的文件兜里拿出一个小包包,打开一看,里边是红得透明的白薯。她说:“这是西村郝大娘从闺女家带来的,还是去年的哪。人家那边井好,放到现在不坏。老人家全要送给我,我本来一点也不打算要,一想到你这个馋鬼,才拿了几个。”
彭兴汉梗着脖子喊叫:“不要冤枉好人,我多会儿馋啦?”可是他的两只手早奔白薯去了。他抓一个给我,另抓一个,用手一掰,大口大口地往下吞。过一会儿他又问董春桃:“喂,我让你从图书馆给我借一本小说,借来没有?”
春桃一边吃着饭一边回答说:“我给你借了《为人民服务》和《愚公移山》,希望你好好学学。”
彭兴汉故意冲着我说:“你看,人家党委政治工作抓的多紧哪,看书也挂帅了。”
我坐在一边,看着这小两口甜蜜的亲热劲儿,一股说不出来的心事,仿佛加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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