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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中篇小说《战士小胡》十

(2018-04-10 08:39:29)
标签:

浩然

中篇小说

战士小胡

文化

分类: 著作
浩然中篇小说
《战士小胡》

 我们肩并肩地走回头路,边走边唠。我忘掉周围的一切。我沉浸在激动之中。

  小胡最兴致勃勃的话题,就是唠他的家乡。童年间的许多特别琐碎的事儿,他都能够记住,叙述起来有声有色。他跟我唠叨他家乡满山遍野的柞树,唠叨放养在柞树上的蚕。他唠叨那些又馋又黑心的老鸹,怎么偷偷摸摸来吃蚕,或是把蚕茧叼走,到离人远的地方扒里边的蛹整个儿往肚子里吞。他唠叨他们一些小男孩,怎样学在电影上看到的那些解放军的样子,每人拿着弓,英勇顽地追打那些糟害集体生产的害鸟,等等。只要提个头儿,他就讲出一串有趣的故事。

    可惜,此时再有趣味的故事也不能拴住我,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私”;因为压在心里的问号,是战士小胡的家庭。我希望他有个温暖的家,能够弥补上失去一个好爸爸的缺欠。我终于插了个空子问他:“你妈妈还好吧?”

    “我妈?”他用反问回答我,神色又显出异样。

    该不又捅到不该捅的心灵痛处吧?我实在有点担心了。

    小胡轻轻地摇摇头,顺手从路边揪了一根鸡爪子草穗,叼在嘴上,一下一下地嚼咬撕扯。他好似思考一道非常难的化学题。

    我暗自猜想:莫非是“爹死娘嫁人”了吗?

    他用力地从嘴里吐出被弄碎的草末末,终于喃喃地说:“要是用老迷信的话解释,我这个人八字儿不好,生来就命苦。您知道吗,我连我妈的一口奶都没吃上,我们就分手了。……”

    真是越怕什么,越碰上什么,就这么巧!我打算用别的话岔开,慌忙中又找不到合适的题目。

    小胡侧着脸儿继续说:“我没见过我妈,我爸爸常跟我叨念她;谁都看得出来,我爸爸特别想我妈。有一回带着我去给那坟堆添新土,我爸爸又对我讲起我妈。我爸爸哭了,哭得特厉害,可把我给吓够呛。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爸爸掉过一个眼泪疙瘩呀!”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父子俩给故人上坟的场景,但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象小胡他爸爸那样的一条硬汉子,哭泣的时候是个啥样子。

    小胡接着说:“我妈是关里大南边的人,紧靠着长江,离上海不远,在一个县城里。当初,我爸爸他们的部队就驻扎在那儿。我爸爸可不象我这么赖,长得又粗又壮、浓眉大眼的。他有一张戴大盖帽子、挂肩章的照片,可威武啦!那会儿,上级正要往高提拔我爸爸。我妈的爸爸在县里还是一个什么长,看中了我爸爸,就托人说媒。我爸爸跟我妈一见面,就好上了。等到我爸爸定下来要复员回老家,他们变了脸。先是老头子变的,死活不答应我妈再跟我爸爸好。我爸爸临动身的时候,往他们家跑了好几趟,都没见着我妈的面。我爸爸要求跟我妈亲口说一句话,在大门外站到半夜,我妈也没出来。我爸爸这下寒心了,一跺脚,走!就上了火车,回到好几千里的东北大山沟!……”

    我听到这儿,产生了联想,猜测这小家伙许是两个曾经一度相爱者的私生子。我当然不好直言点破,就拐了个大弯子问一句:“既然这样,你咋到你爸爸这儿的呢?”

    “咋到的?嘻嘻,您真会问!……”

    “寄信来,让你爸爸把你接回家的?”

    “算了吧,我爸爸复员以后,连着写去几封信,他们都不理不睬;最后,再去了信,就原封不动地给退回来。多狠心哪!”

    “那你……”

    “听我往下说呀!”小胡收起脸上的那一丝诡秘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往下说道,“人有脸,树有皮,男子汉大丈夫,干嘛那么没志气呀!我爸爸一咬牙,再也不寻思过去的事儿了,把全部心思都扑在改变穷山村的面貌上边。过去的光秃山,我爸爸带着社员栽上树;过去跑土跑水的地,我爸爸带着社员垒坝、平整;过去光会养蚕,不会丝,我爸爸自己先到外村学,回来再教社员。打条子,编筐子,开石头,能生产能挣钱的门路都闯都走!不到三年,就把穷气赶跑了,变成了肥得冒油:全大队粮食翻两番,百分之九十的户都盖上了新房。把沈阳和北京的记者、作家都给招来了,好红火,好荣耀呀!报纸上登了表扬稿,还有一张我爸爸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咧嘴笑的相片哪!……”

    我着急地打断他的话:“我想知道你,还有你妈妈的事儿……”

    “我就是说这个哪,没有根儿,咋会有蔓儿呢?”小胡又一次带着嘻笑的模样说,“日子过好了,全都松一口气,村子里不是娶媳妇,就是嫁闺女,差不多天天有办喜事儿的。老支书到家来找我爸爸问:‘这回,你该顾顾你自己了吧?’我爸爸想了想回答老支书:‘反正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得找一个人,您就包办吧!’老支书说这可不行,谁都得执行婚姻法,不能违反。我给你介绍一个,等到大集日,咱们一块儿去,你们俩当面相,对面看,亲口唠唠。我估摸着,十成有十成能成,我信得住自个儿的眼光。’到了大集那天,老支书先行一步,去带领女的,我爸爸随后紧跟。我爸爸进了镇子的街口,想拐个小弯儿,牲口市看一眼,再去约定的饭铺,也来得及。事有凑巧,偏赶上市场上有三只灰毛二号山羊,俩母子,一个公子。我爸爸老早就打算给队里闹一群良种羊,又造粪又出钱,这回碰上,立刻就把三只羊给买下了。您想想,从他逛市场瞧见那羊,得端详一阵子吧?得盘算一阵子吧?得讨价还价一阵子吧?接着还得交款、上税,办交接手续,末了把三只傻模瞪眼的牲口赶过挤满了人的一条挺老长的街筒子,老天,要花多长时间?等我爸爸心急如火,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三只山羊轰到小饭馆近前,日头已经偏西,人已经稀少,独有老支书一个人坐在那儿,皱着眉头,吱儿咂地自斟自饮哪。我爸爸连忙问:‘人呢?’老支书反问我爸爸:‘我不是人是啥?’我爸爸说:‘我问那个女的?’老支书瞪我爸爸一眼:‘哼,女的,什么女的能喜欢你这冰棍儿!’我爸爸说:‘不交谈交谈,就知道谁啥样?’老支书说:‘谈个屁!左等不来,右等不到,你把人家给气跑了!’我爸爸一听也有点发愣,随后跟服务员要了个酒盅,端过老支书的酒壶,满上,一扬脖就干了,这才说:‘没白来一趟,媳妇没相上,闹了三只羊,几年以后就变成一大群;这些家伙,浑身全是宝哇!’您看,我爸爸这人!老支书多会儿跟年轻人讲起我爸爸这件事儿,都竖大拇指,都说:‘那时候的年轻人,那时候的党员干部,真是一心为公,不掺假!如今的一些人,刚不吃奶,就琢磨搞对象、置自己的小家当,满肚子都是私;为了个人的婚事,啥公事都能扔在脖子后头,啥勾当都敢干,连党纪国法都不顾!这一比得差多远?’老支书说得真对,我们指导员也这么看。……”

    小胡越说越来劲儿,可惜跑了题。我不想硬扳,不想扫了他的兴致。

    “我爸爸和老支书把酒喝光了,好歹地吃几口东西,就离开饭铺,一块儿往回走。老支书气难消,不理我爸爸,拐着腿迈急步子;我爸爸赶着羊,怎么也追不上他,喊也不答应。”小胡仍然绘声绘色地说下去,“路过长途汽车站,遇上一个背包挎兜的女的,拦住前边的老支书打听路。她挺急、挺紧张,说的好象外国话,老支书伸着耳朵听,白费劲儿,一句也听不懂。我爸爸赶着羊从边跟上来,一看那女的,吓一跳似的,拿着轰羊的树枝子从手里掉下来,都不知道,只顾睁圆了眼睛看——你猜那女的是谁?是我妈!”

    我一听这结果,喜出望外地笑了:“她从南方来找你爸爸?”

    “就是呀!”小胡挺神气地回答说,“我妈根本就没跟我爸爸变心,都是我妈的爸爸在中间插一杠子,搞的鬼。我爸爸复员要离开那边的时候,我妈被她爸爸给锁在屋子里,不准出门儿;我爸爸到老家以后发去的信,都给半路上扣下了。我妈急得没办法,想找我爸爸,不知道详细地址;问我爸爸原来呆的那部队吧,换防了,急得她叫天不应,叫地不语,只能哭。有一天,我妈在报纸上看到表扬我们村和表扬我爸爸的文章、照片,她就着这条线,赶了好几千里路,赶到我们家乡的那个老山沟!……”

    我听到这儿,忍不住地拍手赞美:“你妈妈的品德也很高尚呵!”

    小胡连连点头:“那当然啦。我虽说没跟她见过面,可我认定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我对他的话表示同感,同时心里又结个疙瘩:他怎么会没跟他妈妈见过面呢?

    小胡突然冲我伸了伸大拇指,令人意外地说:“你们写文稿的人,功劳也不小。要不是报纸上登的那篇文章,我爸爸跟我妈,一辈子也难再见着面,谁也不知道谁的真心,那该多窝囊、多委屈、多难受!所以我觉着对您特别敬,特别亲!”

    这番话全都出自小家伙的肺腑,是无可置疑的。使我回想起那一暖水瓶喉咙的白糖水,同时感到一种特别沉重的受之有愧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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