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六段(2)
等到老二保根放下第三只烧熟了的麻雀时,那只本来很厉害的大狼狗,一边心满意足地嚼咬吞咽,一边友好地摇着长毛的大尾巴。而老二保根已经贴近披散着枝杈的大苹果树,挑最大最红的元帅苹果,摘了一个又一个,整整摘了一书包,随即安然地离开了果树园。他手提胜利果实凯旋而归,嘴里叨咕着:“嘿,真有趣儿,官儿不打送礼的,狗也喜欢贿赂!”
…………
类似这样的鬼把戏,老二保根还干过不少。常言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干这种没出息的勾当,只要有人知道,就会传到田大妈的耳朵里。在正儿八经的庄户人看来,还有比男的“做贼”、女的“养汉”更丢脸的勾当吗?田大妈可是个最爱面子、最惜名声的人。她不能装聋作哑。她举着烧火棍子,在街上追着儿子骂。她把儿子拉回家里,插上门打,或者专在肉厚的屁股上拧。她也曾冲着儿子哭闹。她甚至跟儿子拚死,往儿子身上撞头。唉,手段使尽,到了儿她也没有把儿子给管教得规规矩矩。
老头子田成业劝她:“那小子生就骨头长就肉,没法儿治了。你也就不用真生气了。……”
田大妈伤心地冲天长叹:“唉,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生养这么一个孽种,哪辈子缺了大德呀!”
老二保根中学毕业以后,连考三年大学都没有考中;每次往登记表上填写志愿的时候,他都降格以求,报那种边远地方的,三四流的大专院校,甚至报中专,照样儿名落孙山。这可就成了老田家一道不小的难关!
田大妈那种“望子成龙”的心气很高。她觉着田家门里要是真出息个大学生,得给她添多大光彩、露多大的脸哪!所以她一反常态,坚决地站在老二保根的一边,支持老二保根在家里补习功课,声言一回考不上,就让他考两回,不跃过“龙门”决不罢休。
老头子田成业总想拉二儿子跟他一块儿挣工分。他说:“咱家的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千难万苦地把他养大了,还不该让他给家出点力呀!”
田大妈说:“你的眼睛得看远点儿。考上大学,就算端上了铁饭碗,比挣多少工分都值钱。”
“我看他不是那个坯子。年轻轻的,结结实实的没有丁点儿毛病,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捂白脸儿,不怕外人笑话?”
“哼,等咱老二保根中了状元,他们就明白啦!”
争强好胜的田大妈,比谁都心急火燎地等待儿子的“录取通知书”,结果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了老二保根第三次败北的时候,她再也沉不住气,用冷冰冰的话劝说儿子:“不是那个材料,就别心高妄想了。从今儿个起,重打锣鼓另开张,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当社员、做庄稼活儿吧。”
老二保根把脖子一梗,回答他妈:“我不服气!别人长着一个脑袋,我也长着一个脑袋,别人能考上,我为啥就不能考上呢?”
田大妈说:“你硬要一条道儿走到黑,我也不死乞白赖地拦挡你。可有一件,你得出点力气,干点活儿,挣点工分,算是有个正儿八经的营生。要不然,这么大个儿一条汉子在家里吃闲饭,靠别人养活着,我可嫌丢脸!”
老二保根瞥他妈一眼,心里边琢磨一下,随后满口答应:“行,听您的。跟着大拨凑热闹,捞点工分还不现成;我比不上我哥,也能比上我爸爸。”
这个人哪,嘴巴上说的,跟心眼里想的,尤其跟实际上做的,完全是对不上号的两码子事儿。他亲口答应他妈晚间和上午复习功课,下午参加半天劳动,让乡亲们看到他是个能够吃苦耐劳的庄稼人。结果呢,每天在家里坐够了,就到生产队里“泡半天蘑菇”。哪儿的活计轻,哪儿的人多热闹,他就往哪儿奔。奔上去也是“出工不出力”,做一会儿活计,抽一会儿烟,发一会儿楞,再蹓跶一会儿;常常干活干到半截腰上,他就瞅个空子开小差,溜回家去捧着书本“倒着”去了。
有一回,他又偷偷地开了小差,让党支部书记邱志国在半中途给抓住,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没鼻子没脸地给批评一顿。
他不听,还争辩:“你是支书,不是队长,我这事儿属于生产,属于行政,你管得着吗?”
邱志国说:“党是领导,专门抓政治思想,专门抓你这种对集体劳动消极怠工的人来管教。今儿个我就要来管管你,摸摸你这调皮捣蛋的老虎屁股。你要是不承认错误,不保证改正错误,就扣你的工分!”
他质问支书:“这三年里边,我没见你到地里干一天活儿,除了在办公室里喝茶、磨牙,就是躺在家里睡大觉。你说说,应该扣你多少工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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