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六段(1)
炕梢上,说准确点儿,是这间屋子靠西墙的地方,睡着田成业和田大妈的二儿子田保根。
这个二十四虚岁的老二保根,是田家庄老田家的“特殊人物”。跟他哥哥相比,完全是两路人。他的外形像他爸爸田成业年轻时期的模样:身强体壮,肥头大耳,眼睛挺黑,嘴唇挺厚,爱哼好唱,一天总是笑眯眯的。乍一见面,往往会把他看成个老实巴交的庄户后生;等到在一块儿呆长了,共事久了,剥开皮子朝里瞧瞧,那瓤子却是另外一种颜色。有的人可能误以为他的脾气秉性随他妈。其实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妈假如不是个“睁眼瞎”,也有他的那种福份,念上十二年书,活泼的头脑和好强的雄心,经受过一番开凿和提炼的话,或许能够跟他差不多的机灵、敏捷,也会跟他一样的满肚子的鬼花招儿!可惜,他妈所具有的那一点智慧和性情,主要的来源一靠先天赐给,二靠土财主的娘家、穷困的婆家那种自然的、古老的生活环境影响构成的,而不是正规的文化教育的结果。所以说,田大妈跟她二儿子并不一样,实际上相差得极远极远,天壤有别!
老二保根从“哇啦”一声出世那会儿起,就显示出不安分的本性。他特别爱哭,一点事儿不由着他,他就大哭大闹,没有泪水就干嚎干叫,非逼着大人答应他的要求不可。他肚子饿了吃不饱,从来不肯忍受点儿。不会说话,就发狠地咬妈妈的奶头;把妈疼得掉眼泪,只好做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喂他,不然他还会不撒嘴地叼着奶头咬。等他学会走路,学会自己到街上玩耍的时候,不安分的劲头更加明显:在小伙伴们中间处处拿尖儿,事事不吃亏:玩打仗,他得当“侦察英雄”,让别的孩子当特务坏蛋;他只能抓住别人“枪毙”,别人不能抓住他,更不能“枪毙”他。再大一点儿,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瓜棚偷果子,瓜棚的老头眼睛再锐利、果园的狼狗性情再凶悍,也看管不住田家的老二保根这孩子。
有一个中午,看瓜老头正躺在瓜棚里那高高的床铺上,一边扇蒲扇轰蝇子,一边听收音机里的皮影戏,同时用锐利的眼睛四下巡视。忽然,他瞧见瓜地的西头有个小孩子正偷西瓜。他一步跳下床铺,抄起靠在柱子上的红缨枪,飞奔地追了过去。到跟前一看,那孩子正是田家的老二保根。只是老二保根的两手空着,没有摘下西瓜抱在怀里,更没有看见看瓜的人来了就逃跑。
“你干什么?”老头收住步,吼叫一声。
“走路,上学去。”老二保根仰起脸,眨巴着眼,不慌不忙地回答。
“走路为啥蹲下?”
“鞋壳里钻进石头子儿,脱下来,倒出去呀!”
“你这淘气的小子准没安好心!”
“你要信不住人,就站在这儿别动,用眼睛看守我吧。”
“快走开!”
“再呆会儿。”
“这地方不能呆!”
“哪儿写着这地方不让人偷瓜吃,也不让人呆着?”
就这样纠缠了好久,把看瓜的老头子给闹得起心烦,啥难听骂啥,老二保根才肯离开。他从瓜地的西头绕到瓜地东头的高粱棵子里,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两个小伙伴。两个小伙伴每人抱着两个大西瓜,正安安然然地等着他“开吃”。他搬过一个大个儿的西瓜,一拳头砸开,一边啃着鲜红的、香甜的瓜瓤,一边笑着对两个小伙们说:“我这主意怎么样?信得住我了吧?这叫‘调虎离山计’,百发百中,安全保险,万无一失。”
有一天傍晚,守园子的大狼狗正卧在小屋窗前打盹儿,嗅到什么动静,猛然地蹿起来,直冲到靠山坡那面最边缘的苹果树下。那边果然有一个小孩子越过紫穗槐的围墙溜了进来,正是田家的老二保根。
老二保根一见大狼狗,立刻停下不再动。
大狼狗也机警地收住奔驰的蹄爪。
老二保根小心地弯下腰。
大狼狗断定这个人要拣块石头袭击它,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猛地扑上前来。
老二保根并没有拣起什么东西,反而放下一个摊开的纸包。纸里包着一只烧熟了的麻雀。
大狼狗扑到熟麻雀上,闻来闻去,看看老二保根的神色动态,终于经不住食物的异常香味儿的诱惑,一口叼住,几下子就吞进肚子里。
老二保根往树行那边挪几步,再一次弯下腰,又放在地上一只烧熟了的麻雀。
大狼狗又一次扑过来,毫无戒心地把那可口的食品给吃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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