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战士小胡》

四

    我是个有儿有女的人，而且是个专门以“琢磨人”和“写人”为职业的人，因此，自信对“新一代”还是比较清楚的：在今天这个现实社会生活中，象战士小胡这样的少年，就单凭他的安稳、勤劳、不怕苦累这点作风与精神，就使我们觉得难能可贵，使我们喜欢，使我们受到鼓舞！

    让人有点心里不平的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小战士，却有时得不到班长的满意，偶尔，由于生活上的小事儿，还要受到班长的批评。

    小胡在工作之余，常利用休息时间，给老政委家里做些杂活儿。

    有一回，正是太阳晒头皮的晌午，我下楼来，走动几步，准备吃饭。只见小胡的身上、脸上抹着黑一条子黑一块的，气喘吁吁地从台阶下边跑上来，要往里奔。

    正在洗手绢的班长叫住了他：“你干什么去了？”

    小胡收住步，回答说：“我给住在坎儿上的老政委搬搬煤。……”

    “谁让你去的？”

    “我自己。……”

    “能这么自由行动吗？”班长绷着脸儿，质问小胡。

    小胡分辩说：“我把桌子全摆好了，伙房也没啥活儿；我出来晒抹布，瞧见老政委自个儿推着煤，挺费劲儿地从营房大门口那边走过来，我就……”

    班长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教训道：“我已经跟你多次讲过的，我们的岗位是招待所，不能到处串、到处伸手！你为什么当耳旁风呢？”

    小胡好象寻思了一下，终于低下头，认错地说：“下次我记住就是了。”

    没过几天的一个傍晚，客人和公务员们都在门外平台上坐着藤椅乘凉和闲聊，小胡又做了件惹班长生气发火的事儿。他手里提着一把胶皮揣子，从楼里边匆匆地走出来，一步两阶地往台阶下面迈；急火火的，既没跟谁打招呼，也没看谁一眼。

    班长大声地喊住他：“喂，你干什么去？”

    “有事儿！……”小胡头没回，这么答应一句，继续急走。

    班长吼叫一声：“站住！”

    小胡来个急刹车，侧过身子来说：“我到老政委家里去……”

    班长皱起眉头：“我的话你就是一句不肯听，对不对呀？”

    小胡同样为难地咂了咂嘴唇：“老政委刚才碰见我，挺和气地求我帮帮忙，我咋好意思说不呢！”

    “有事儿让他找警卫连的人嘛！”

    “他找了好几趟，光答应，不去人；他家的厕所堵住两天了，熏得屋里都没法儿呆了。”

    班长说：“警卫连不管哪，咱们更伺候不着。你就不要给我去！”

    小胡不肯服从：“这会儿是休息时间，反正呆着也是呆着，你不用限制我！”

    班长被碰了一下，好象噎了一口气，立即又对小胡说：“你手里拿的东西是公物，不能随便拿给私人使；不论什么人，也得遵守规定！”

    小胡果然没词儿了，就转回来，站到班长跟前，好言好语地央求：“班长，别这么撅人家老同志，让他使使吧。……”

    班长终于胜利地冷笑一声，说：“你告诉他，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小胡重下台阶的时候，嘴里嘟囔着：“我帮人家把厕所弄通了，就得啦。我不跟人家说这话。我一个小战士，能跟他说这样的话呀？”

    班长终于治服了小胡，从心里乐，用手捂住嘴巴，没有笑出声来。

    ……

    类似的事情，让我连续地巧遇，尽管心里不由自主地偏向小胡，却又难以指责班长。我甚至感到，班长能从小事情上不让首长特殊化，敢于那么对待这个部队的一二号的人物老政委，很不简单哪！

    有一回，小胡歇星期天，从老政委家抱来一堆衣服帮着洗，终于揭开了这个谜底。

    当时，班长站在一旁，连挖苦带损地问道：“小胡，你是闲着难受呀，对不对？”

    小胡说：“谁不知道干活儿不如呆着舒坦。可是，老政委的儿女都没在跟前，老伴儿又病着，看着他受罪，我更难受。”

    “管理科的人烦他，警卫连的人讨厌他，你看出来没有？”

    “我不瞎不聋，当然清楚。越这样，我越想帮帮他。”

班长又笑了：“嘻嘻，傻家伙，他是一个没职没权离休的，你给他做事儿，他能给你啥报答？”

小胡一听这话，生气地冲班长翻白眼：“你别跟我说这套话！我给谁做事儿，都没图过报答！”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唉，这个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