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十一（2）

     范志良一直都非常沉静地坐在会场上，既没皱眉头，也没咧嘴笑，他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只是说：“谢谢大家啦！这十来年，虽说戴着几顶帽子，可我自己，压根儿就认为自己是个好干部、好党员、真模范嘛！没啥，没啥！”

    平反会很快转入选举会，范志良获得百分之九十九的选票，选他继续担任队干部。其中差不多有一半人主张他当副业队长，差不多有一半人要求他当林业队长。为了这个，七十多岁的陈老头（他至今还住在范志良卖给他的那三间瓦房里），跟老烈属宋奶奶（她家曾经割出一块地盘，让范志良安葬父亲的尸骨）各执一见，争论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陈老头说：“副业重要，一定得有个能人当头儿。就说木业组吧，当年要是没它挣钱，渠修不成、水引不来，还得干着旱着，靠老天爷下雨活着！”

    宋奶奶说：“林业更重要，更得有个能人领着搞。没林业，烧柴靠哪儿出？吃果子靠哪儿长？木业组的原料能从天上往下掉吗？”

    ……

    最后，范志良终于站起来，大声地、甚至于有些激动地说：“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我眼下不能接手当副业队长和林业队长的差事，起码两年里边不能接手。我只要两年时间，赶紧攒些钱，把房子盖起来！”

    公社书记开导他：“老范同志，你得保持晚节，继续干革命呀！”

    范志良说：“请放心，我不会当个光为自己活着的可怜虫！”

    选举会变成了动员会，各种人用各种话儿动员范志良接受职务，继续给甜水庄的群众办好事、谋福利，象当初兴修水利和绿化荒山那样。

    范志良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夜间，他回到小草棚屋里，把放下二十多年的木工的家伙斗子收拾一下，起大早做口吃的，就锁了小草棚屋的门，到平原上耍手艺：要挣钱、攒钱、盖新房。

    他每两个月要回甜水庄一趟，如今这次刚刚一个月，就急着想回去看看。在燕山镇应下的两件活儿，他得守信用，抓紧做完。此外，新插进来的人家，不论怎么央求，他都执意给推到从家里返回来以后再接手。

    “我们把办喜事儿的日子都定了，等不及呀！”

    “那就找别的木匠做。”

    “图你手艺高嘛！”

    “可我只有两只手。”

    “你要多留个三几天，不就成全我们啦？”

    “不行，家里有急事儿，一定得早回去看看！”

    人们奇怪：挺和气的木匠师傅，从南埝头一回来，怎么变得这么“死性”呢？而且经常瞧见他皱眉头，断不了蹲在木料旁边抽闷烟。这到底是怎么啦？有人有点耳闻，就望风捕影地、互为补充地猜测起来：

    “范木匠这回在南埝头给曹家的寡妇干活儿，特卖力气！”

    “那寡妇对范木匠伺候得也挺周到，象招待贵宾，亲热的不得了！”

    “听说，范木匠做了活儿，连工钱都没跟寡妇要。”

    “货换货，两头乐呗，哈哈哈！”……

    谁也不会想到，搅乱了范木匠那平静心情的，不是真寡妇王金环，而是一个不期而遇的假寡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