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九(2)
“改日我再来吃您的,今儿个有件急事儿。”范志良忐忑不安地说,“我想先问问您,问您一句话……”
“你说吧,我能把心掏给你。因为我们对不住你……”
“她那天到我家去拉东西,您看见她带回钱来没有?”
“带回来了,两叠,二百块……”
“对,对!那钱在哪儿?”
“在她身上带着。说是你攒的,分给她一半儿……”
“唉,我的老人家。这两年,我又盖房,又成亲,又发送老人,到哪儿去攒那么多的钱呀!”
“那是哪儿的呢?”
“是农业社的生产资金,放在我手里等着买木材,让她偷偷摸摸地给拿来了。差点儿把我给急昏过去!”
“嘿,这个可恨的东西,她咋啥屎都拉呀!”
“您得帮我要回来。要不然我得吃官司。”
“唉,你咋不早来追她呢!又晚了一步!”
“咋啦?”
“北小屯的那个三王八蛋,从你那儿把东西拉回来,第二天就回天津了。没几天就打信来,勾那该死的魂儿。今儿个早起,她坐火车走啦!”
又是一声爆炸,一声沉重的爆炸,把范志良给轰晕了。他的浑身如同抽了筋、扒了骨一样软而无力,几乎等于瘫坐在土炕沿上。
老太太一见女婿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明晓事态的紧要严重,就解劝说:“你可别着急、别上火。家里没有人照看你,要是病倒了可咋办?那钱肯定在那该死的手里。她不认账,我给你做证!她跑了和尚跑不了寺,跑到天边子上也能找见。等你哥他们下地干活回来,我就让他们立刻往天津打封信。他们知道地址。那该死的不赶紧把钱汇回来,我就找她去拼了老命!”
除了这条路,哪还有别的可以放脚通行的门口呢?范志良不便追到天津去。就算追去,找到了那个黑了心肠的人,她要硬赖,在那人地两生的地方,范志良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庄稼人,可有啥咒念呀!
“您可千万让哥哥立刻给她发信。”他叮嘱老太太,“农业社的木业组等着料,开渠引水的工程等着木料打出家具卖钱用,实在是万分火急的事情呀!”
“放心吧,起晌之前,准把信发出去。”
“那好。算您疼我、帮我啦!”
范志良从祝家告辞出来,先快后慢,继而不由得收住脚步,停在村口。他心里暗自揣摸:祝杏花跟我已经变了心,没有一点儿情义了,既然把钱拿到手里,能够接到家信,她就舍得把钱寄回来吗?还有她那个表兄,本来就居心不良,非是正经人,如今定会财迷心窍,给祝杏花出坏主意,让她攥着钱不撒手。所以应该设法让祝杏花和她的表兄二人知晓这笔钱事关重要,知道侵吞了这笔钱的罪过,让他们想想对自己的利害,促使他们快些放弃这笔不义之财,痛痛快快地退归原主,以除祸患。那么,这类的道理,祝杏花的家里人给她寄信索款的时候,能够说得清清楚楚吗?
范志良想到这儿,急速转身,疾步快走,重又敲开祝家的木板门。
老太太一边往里让他,一边不解其意地审视着他。
他迈进门口就迫不及待地问:“您知道杏花她表兄在天津的地址吗?”
老太太摇摇头:“一大串字儿,还挺绕嘴,可不象咱这村镇的名儿好记,听完就忘了。”
“家里有没有从天津寄来的信呢?”
“我想想……噢,有,扔在镜框后边了。”
“好。您快给我找来看看。”
老太太从屋里取出揉皱了的书信,仍有点不解其意地说:“你用不着花路费去找她。我们的信一到,她不敢不把钱还给你。”
范志良把信封上的地址抄写在兜里掖来的小本子上,对老太太说:“我听您的,不去找她。我知道这个地点,另有用处。”
“你上法院告她?”
“不。只要她把集体的钱归还回来,我对别人不声张,权当没有这事儿。”
老太太放心地点点头:“你好心眼儿。这样做对呀!”
范志良奔到县城,奔到邮电所。他从小本子上扯下两张纸,趴在高高的柜台上写起信来。
他客气地称那个跟他绝情绝义、可恨又可气的女人“杏花同志”,随后写道:
我柜子里少了二百块钱。你母亲告诉我,是你给拿走的。你错了,那钱不是我的。我要是攒着那么多的钱,你能不知道吗?那钱是农业社的生产资金,要用它购木料发展生产,暂时存在我手里。如今农业社急等它用,木料卸在火车站,七天内不拉走,就买不到了,农业社的木业组就得停产。这是犯法的事儿,是破坏集体生产的行为,罪名落到谁的身上,谁都担当不起!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快些把钱寄回甜水庄农业社。
最后,他买了信封和邮票,照着小本子写清了地址,封起,小心地投进信筒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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