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九(1)
实际上没有等到半个月,甚至没有等到一个星期;或者说,在祝杏花提出离婚,还没有办妥手续的那个日子里,就有人盯上了范木匠将要腾出来的窝儿,只是觉着不是揭锅的时候,没好意思开口说出来罢了。
木匠院终于又变成光棍堂。从早先的三条光棍儿,变成后来的两条光棍儿,如今只剩下一条光棍儿!
媒人,终于在风平浪静之后开始登门儿了:“范木匠,我给你介绍一个,保证比祝家的好上千百倍!”
范志良毫没兴致地摇摇头:“不急,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你等啥?等她再转回来吗?你挨涮还没有挨够吗?”
“我哪能那么没骨气!就是如今,我这脑袋里乱哄哄的,没有心绪想那种事儿。”
实在,范志良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投到木业组的事情上。他张罗这,张罗那,不让自己有一会儿消闲。干活儿的时候,拉大锯是最重、最消耗体力的活儿,他就不停地“嚓、嚓、嚓”地拉呀,拉呀,对手连续换过几回人,他都不肯让别人来接替。
“范木匠,县里捎信儿来了!”
“啥事儿?”
“木材到了,在火车站。一个星期以内去车拉,过时就要另转主儿。”
“这可太棒啦!明儿个就去拉回家,咱们好红红火火地干起来呀!”
范志良这么说着,终于把抓着锯柄的手松开,一边挪开位子,一边抹着、抖着沾在头顶上、眉毛上和裤腰、裤管上的黄玉米面似的锯末子,尔后,十分高兴地往家走。
社员投资的木料将近用完,跑几趟集镇也没买到,县供销社一时又供给不上,致使农业社的木业组濒临停工待料的绝境。这儿是开渠工地资金的主要来源,木材本儿在手里压着,不能周转,又不敢挪用,真把人给急苦了!
范志良要赶快做口饭吃,趁晌午好找人,定准了大车,马上就可以动身。当天折不回来的话,办了手续,装上车,就在店里住一夜,明儿个起大早往家里赶。木材到了手,心里才能踏实。
他往锅里贴了几个玉米面饼子。等烧住火,拔了几棵大葱洗干净,还不到揭锅的时候。他就到里间屋,打开柜子,想把钱取出来,免得一会儿着急动身,而忘了带上。他把手往柜里一伸一摸,就有点起疑:钱包怎么显着小了?抓出来抖落开一看,果真只剩下两叠,而缺了两叠!
他的脑门上呼地冒出一层冷汗珠子。他赶紧把柜盖儿抽下来扔在一边,把里面破破烂烂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全都掏出来,扬在炕上。随后,他把掏出来的东西,逐件抖落一遍,又都扔回柜子里。
这可真是怪事情。半个月前,是范志良亲自把卖木制家具的钱,还有社里卖了两口肥猪的钱,接到手里,一张一张地数点清楚,一叠一叠放进小手绢里,小心翼翼地包起,又是亲自放到柜子里的呀!因为木材奇缺,随时准备得到可以购买的信息,拿上钱就走。怎么会柜没开,包没散,别的东西既没乱,也没少,恰恰就短了整整齐齐的二百块钱呢?
“轰”地一声,木匠的头上又好似爆炸一颗炸弹。这一声爆炸,不亚于在北小屯河边野地所经历过的那一次的威力。
“是那个离婚的娘儿们,那天拉东西的时候给拿走了!”范志良几乎是心惊胆颤地想,“没错儿!窗户没破过,门扇没开过,只有她手上有开门锁的钥匙,除了她,还能是谁!”
木匠把东西胡乱地收回到柜子里,放上盖儿。在这一连串的行动里,愤怒之火在他胸膛里燃烧。
“这是偷!这是盗!这是干缺德的事儿!”范志良在心中吼叫,“这是破坏农业社集体的建设,这是犯法的行为!”
本来是晴朗朗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风是热的,象从锅里冒出来的,象从灶膛里喷出来的。因为天旱,地干,路面也干,那风里掺着沙土,连土粒儿都象炒过一样,是热的,是烫的。
范志良顶着风跑,几乎一步没停地跑到祝家店。
原来的老丈母娘、祝杏花的妈,一见女婿的面,就忍不住伤心落泪,赶紧撩起衣襟儿擦擦,给女婿打洗脸水,给女婿泡茶;随后动手舀白面,要给女婿烙饼。
范志良拦挡说:“您别忙活,我是吃过饭来的。”
老太太说:“你可不兴外道喽。不管那个黑心的东西咋样儿,我还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就算是个过路的,也不能饿着肚子离开我这门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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