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终身大事》

十七（2）

     “他敢吹？唉！”王金环不得不说，“范师傅，让您笑话……前天夜间，他们设圈套让我家小妞钻，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啦！您看看，那老东西多歹毒！”

    范木匠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他思量片刻，说：“大嫂，一句话讲透吧，这件事的变故，确实是他们耍的手腕儿！”

    “所以我不能饶了他们。”

    “您恰恰得吃这个哑巴亏！”

    “凭什么呢？”

    “要我看，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范木匠给不以为然的王金环解释，“您自己琢磨琢磨，您的闺女为啥那么顺顺当当地入了圈套？入了圈套之后为啥当场不闹翻，也不赶紧跑回家，要等三天才来见您？”

    王金环觉出这两个反问有道理，所以心里没了底儿、慌了神儿，连忙向范木匠讨教：“您说说到底为啥？”

    范木匠直截了当地回答她：“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小妞跟何光明好，她乐意！”

    这句一针见血的话，使王金环惊愕、疼痛，如梦猛醒。她立刻联想起二十五年前亲自经历的那件怕回想，而又不能不回想的往事：她从心里厌恶的男人，使手腕儿，强奸了她，她痛不欲生地要寻死，她不顾一切地往娘家投奔。……而她的闺女小妞，遇上这种事儿啥样呢？……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朝她袭来。她浑身颤抖不止。

    范木匠进一步分析说：“可以肯定，小妞这次单独回来，是来试探您的口气，是想说服您的，起码是想求您原谅她、成全她的。您想想，是不是这样？”

    “没有良心的东西呀！”王金环终于忍不住地呜咽了，“我迈进他们曹家门，没有舒心过一天，时时刻刻都受折磨。老天爷给了我机会，新社会给了我自由，我都不伸手，从不到三十四岁守寡到如今，我啥样的苦没吃过？”

    “您付出这样的心血，全是为您的闺女呀！”

    “您明白我的心。我就是为她活下来的。”

    “我劝您还为她活下去，不要前功尽弃。”范木匠开导她说，“让您的闺女自己决定她的终身大事，她乐意在哪边结婚就在哪边结婚。这样，闺女不为难了，女婿不怨您了，亲家还有什么说的？他们对您有亏有愧！这样您当然苦一些。您不是把许多苦都受过了吗？反过来说，您不这样做，硬把这桩婚事闹散了，我敢说，事后的苦果子，您得比这吃得多！”

    几句话拨开了王金环心头乌云，顿时明朗起来。

    她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对推着自行车跟上来的范木匠说：“范师傅，您说得对。谢谢您的指点。这回我一定听您的。”

    范木匠说道：“我当然希望您听我的劝告。可我那主意，只是比您刚才的打算强一点儿，并不能把您从苦里愁里完全拽出来。这是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呀！”

    王金环听了这几句实实在在的话，猛地抬起头来，第一次睁大眼睛，注视着跟前这男子汉的脸孔，激动地想：他对人多真诚，多知心，他是个多么可亲可爱的人哪！

    范木匠继续说：“我要收拾东西，赶末班车走啦。”

    王金环挽留说：“您不能再住一晚上，明儿个早起走吗？”

    范木匠回答她：“我能够说的话，都跟您说了。你们娘俩再好好谈谈，把以后的日子安排安排。就这么着，改日再见吧。”

    王金环见范木匠蹬上自行车头前走去，就加快脚步追在后边。到了村口，她发现闺女小妞和邻居的英子妈站在家门外，迎接着范木匠和她。她的心里又浮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和不安的思潮。她立刻停住不动。她要等在村口，以便送送转来搭汽车的范木匠。于是，她细细品味起范木匠所说的没有把她“从苦里愁里拽出来”的那句话。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