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终身大事》

十一（2）

    王金环招呼她：“快到这儿来认识认识吧。”

    小妞跑过来，扳着后门框，探身朝外看一眼，就笑着说：“我认识，是木匠师傅，对吧？”

    “猴丫头，你倒会猜！”

    “不是会猜，我见过。”小妞对妈说，“镇子上的人都传说他的手艺高，我们俩跑去参观过。我们还跟范大叔说过话哪，您记得不？”

    范木匠闪着两只明亮而又忧郁的眼睛，冲着快活的姑娘摇摇头：“我没留神，是在我做活的时候吧？在那种时候，我心里只有活计，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小妞赞美说：“难怪您打的大衣柜那么美观、精致，原来是把心都扑到活儿上了嘛！这回您也得照那样的给我们打个。”

    王金环说：“人家范师傅的活儿全排着队。人家范师傅好心地照顾咱们，让咱们加个塞儿，要不得等到秋后。”

    小妞说：“那可多谢了。等把大衣柜打成，一块儿谢您吧！”

    范木匠说：“不用说谢，只要我做出来的活儿能够让你们年轻人满意，比什么都强啊！”

    小妞把屋里的未婚夫何光明叫到后院，帮着范木匠把板子从小棚里抬出来，范木匠开始在大桑树底下做活计。何光明要给范木匠打下手，范木匠不用，他就跟小妞一块儿刷屋子、糊窗户。

    王金环对他俩说：“你们多辛苦点儿，我多花工夫把饭菜做好点儿，把人家伺候得周到点儿，把大衣柜打可心点儿。”她想尽办法，凑盘凑碗的；晌午开饭的时候，各种凉菜、热菜，整整摆了一桌子。

    范木匠在堂屋洗了手脸，被领进屋里。他朝桌子上一看，就说：“大嫂，您干啥做这么多的菜？大热天，吃剩下还不都放坏了？”

    王金环说：“小门小户的，没什么太好的东西招待您。您就别客气了。”

    “本来是您客气。咱们都是过庄稼日子的人，谁不知道谁呢？”范木匠挺认真地说着，打个沉，终于脱鞋上炕，“既然做了，不吃也浪费。我得提个条件：晚上别再做新的了，就吃剩下的。”

    王金环很过意不去地说：“那哪行呢？”

    范木匠把迈上炕的一条腿又退下来：“您要不答应我的要求，这桌菜我也不动筷子。”

    王金环只好说：“行。您真是个实在人！”

    何光明挺费劲儿地开酒瓶子。看样子他并不在行。

    范木匠摁住他的手问：“你会喝吗？”

    “啤酒行，喝这白酒不行。”

    “那就别开。”

    “您喝呀！”

    “我戒酒多年了。”

    王金环和小妞娘俩诚恳地让酒让菜。范木匠有点不高兴地说：“咱们谁也不勉强谁，都随便点儿，不是更自由更方便吗？”

    王金环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十分佩服地想：“这木匠师傅真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范木匠不仅实在，而且象个学者那样庄重而和气。他极少说话，没用的话一句不说。即使独自在后院的大桑树下，也不打口哨、哼小调，一拿起锯子、锛子和凿子等家什，就好似入迷入境一般，全神贯注，一声不响。在前边屋里的人，只能听到各种工具被操动的响声，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王金环被好人感动，一改多年对男人矜持的习惯，总怕对木匠照顾不周到，几次亲自提着壶送到大桑树下，亲自倒茶水捧给木匠。

    有一回，范木匠接过水碗，双手捧着，张嘴喝一口，又喝一口，吧嗒几下嘴唇儿，很香很甜的样儿，真象个孩子那么天真。

    当王金环从范木匠手里接过空碗，范木匠用手指头抹一下嘴唇，看王金环一眼表示感谢的时候，王金环心里不由得一怔：

    “嗳，怎么这么面熟呢？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他……在哪儿呢？这也不好直言直语地盘问人家呀！”

    晚上收了工，范木匠把收拾好的家什和做半茬的板板条条，全都搬到要当新房用的西屋里，然后吃些剩菜剩饭，抽根烟，就下炕穿鞋。

    他说：“大嫂，明儿个见。”

    王金环忙说：“我这儿有地方，让我女婿跟您作伴儿。”

    范木匠说：“我住到一个老朋友家去。晚上我们还要聊聊天。”

    “您那老朋友在我们村里吗？”

    “就是你们大队长苏占德呀！”

    王金环一听苏占德的名字，心中一动，在往外送范木匠的时候，终于使她豁然地想了起来：

“是他，肯定是他！怪不得看着这么面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