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终身大事》

七（2）

    一串高跟儿鞋的“嘎嘎”响声，从大门口移到院子里，随即布门帘呼拉一股风，小妞跳了进来。

    “妈，这么黑了，怎么还不开灯呀？”她在墙边摸索灯绳，摸着了却没有拉，松开手，趴在炕沿上观察妈妈的脸，“您睡着了？”

    “刚啥时候能睡着觉呀！”王金环对着闺女那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说，“我躺着呆会儿。”

    小妞挺认真地说：“真叫我纳闷儿，您独自一个，也不看书，也不听收音机，也不串门儿凑凑热闹，老是这么躺着，可有啥好想的呀！”

    “唉，我能想啥，还不是想你那烦心的事儿！”

    小妞撒娇地用头顶着妈妈的胸脯子。呆一会儿，她仰起脸来说：“妈呀，您真叫又傻又死脑筋！我早就对您说，那件事儿，别老着急。”

    王金环心酸地说：“我实在害怕，怕抻来抻去的，耽误了你呀！”

    “瞧您，真把人给看扁啦！我成了扔着撂着没人要的？”

    “你哪知道，花开花落是有期限的。多标致的人，多好的条件，岁数一大就得降价呀！”

    “为什么不抓住好时辰，偏要等到岁数大了呢？您放宽心吧，不会的。”

    “唉，你一天不把终身大事订下来，妈的心一天不能松开！”

小妞把嘴唇贴在妈妈的耳边说：“您再熬一个晚上，明儿个早上就会来个一保就妥的大媒人。”

王金环躲闪着不听：“竟胡扯，你算卦了？”

小妞故意提高声音说：“您就等着吧，这回我保证让您放下悬着的心！”

    王金环装作生气地推开闺女：“别哄我了。快去做点饭吃睡觉吧。”

    这顿饭，闺女没让她妈伸手，全是她自己做的。吃过饭之后，她也没有象往常那样跑到伙伴家去串门。她特意留下，陪着她妈唠嗑，净说些让人开心的话儿，而且兴致勃勃，没完没了。

    早晨起来，王金环瞧见闺女格外用心地打扮一番，骑上自行车跑了出去。等到太阳升高，她返转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闺女的后边跟着一个高个头、身子魁梧、脸色红润的俊小伙子。

    王金环是隔着窗上的玻璃看见的。她觉着面模儿特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客人，赶忙迎出屋。

    小伙子放下自行车，走上前来，冲着王金环大弯腰地鞠了一躬，同时特别干脆地叫一声：“妈，您好哇！”

    王金环听了这个称呼，慌乱得不知道怎么答对好，就连声不迭地说：“快，快屋里坐。凉快凉快，怪热的天头……”

    小妞陪着小伙子进了里屋，放下提来的罩着花红彩纸的点心匣子，端起搪瓷盆子到堂屋缸里舀水。

    王金环抻着闺女的袖口，走到西屋，悄声问：“这到底儿是咋回事儿，快告诉妈呀！”

    小妞抿嘴一笑：“我把他领家来，让您相看相看；您要是觉着顺眼、认为行，不就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吗？”

王金环如大梦初醒：“噢，……你俩背着人，在暗地里搞好啦？”

“算不算搞好，这得看您意见哪！”

    “我？你们都两厢情愿了，我还有啥挑肥拣瘦的。”王金环心里乐滋滋、慌乱乱的，甚至止不住颤抖“就是，就是，人家乐意到咱家倒插门吗？”

    “瞧您说的。”小妞一撇嘴唇“他要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能挑上他呀！”

    “谢天谢地哟！”王金环高兴得想笑，可是泪水却簌簌地滚落下来，赶紧撩起衣襟擦抹，“他是哪庄的？家里都有啥人？都咋样？”

    “您别急嘛。等一会儿，我一宗一件地向您做汇报还不行吗？”

    “唉，早知道你自己有这本领，我何必着那么大的瞎急！真是的！嘻嘻！”

天大的喜事降临在寡妇院里。在王金环面临绝境的节骨眼儿上，闺女小妞不声不响地自己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好对象，比前边吹的那几个都好，都可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