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终身大事》

一（3）

     “不管啥新章程，象我这样缺人短手的户，也难得到好处。”王金环叹息一下，“总是这么变来变去的，闹得人心里怪不踏实。”

    “嗐，天掉下来有大汉子撑着，你愁哪家子！”英子妈这么开导一句，挎住王金环的胳膊，“走，回去吧，我跟你说个要紧的事儿。英子成了人，成了亲，又有了后代根苗，我这辈子的大功告成。我把自己的喜酒喝了，该轮到喝你的喜酒了。”

    “瞎胡扯。”王金环皱皱眉头说，“我那个冷清破烂的门口里边，除了愁，就是苦的辣的，哪有喜酒给你喝呀！”

    “当然有。”英子妈冲着王金环喜眉笑眼地说，“这回呀，我要给你保个媒！”

    “什么？你说什么？”王金环一听这话，生气地甩开英子妈的手，“呸，你疯啦，拿我开心？”

    “我跟你商量正经事儿。”

    “快拉倒吧。都成了老掉牙的老婆子，还让我动这份儿心哪！”

    “哈！哈！哈！”英子妈一只手捂着嘴巴，笑了个前仰后翻，随后赶紧正正经经地解释，“你呀，听拧了，把东葫芦扯到西架上。我是说给你家小妞当个媒人！”

    王金环听到这句话，象被蝎子蜇了，浑身一哆嗦：“啊，给小妞，说媒？”

    “当然啦。”英子妈十分知心地说，“就那么眼珠儿似的一个闺女，对她的终身大事，你不该操操心哪！”

    “可我，我还没有想到。”王金环惊魂未定地用眼睛盯着英子妈，嘴里好象自言自语，“真的，真没有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呀？”

    王金环不好意思把话都吐出来，敷衍地轻轻地摇摇头。

    按照内心的实际情况，她本应该对英子妈说：压根儿没有想到，她生的，她养的，她苦熬岁月守大的闺女，还有找婆家、嫁男人的这一天！

    英子妈见她这副掉了魂似的神态，又奇怪地叮问一句：“说呀，你到底没想到什么？”

    王金环终于找到一句比较得体、比较恰如其分的话：“她还小哇……”

    “哟，还小哪？”英子妈使劲儿一拍手说，“你象小妞这样大的时候啥样子了？生下的小妞都满地下跑着玩儿了，对不对？”

    “如今讲究晚婚嘛！”王金环的心里，又被英子妈的一句十分实在的话给搅乱得没底儿了。为了挣扎一下，她随便地给自己找个理由：“这件大事儿得仔细点儿，不用这么着急呀！”

    “再晚婚，也不能等到白了头发、掉了牙。”英子妈给这个寡妇开脑筋说，“你不常出门儿，也不跟年轻人打交道，眼下是啥风气全不知道。那些影片上、电视上，净是一些搂着抱着亲嘴的事儿，勾引得孩子们三块豆腐高，就懂得男的追女的，女的找男的。”

    王金环满有把握地插一句话：“我家小妞不会那样不学好。”

    “也许不会。”英子妈接着发表自己的见解，“话说回来，她不会，男的都会。等她长到不赶快嫁人不行的时候，年貌相当、哪方面都好的男的全让别的姑娘给占下了，你让她找谁去？”

    这句话不仅实实在在，而且具有严重的提醒和警告的味道，终于把王金环的心给说活动了。她惶惑不安地想：不管自己想没想到闺女应该找女婿出嫁这一步，这一步终究要来到的。这是多么可怕的一步呀！说不定从哪儿冒出个男人，不费三言两语的吹灰之力，就把她的闺女，她的唯一亲人给占下，最后把闺女从她身边娶走，闺女就成了别人家的人。这简直是摘她王金环的心、要她王金环的命呀！

    “五婶子，我求求你。”走进村口的时候，王金环挺可怜地哀求说，“这一回你千万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巴，可别直接地跟我家小妞提这个话儿。”

    “你呀，给闺女找婆家这样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事情，也至于吓成这样？”英子妈莫明其妙地答复她，“当然啦，咱们娘俩心贴心，我会照你的意思做。可有一件，小妞妈，你可别稀里糊涂地把闺女给耽误喽！人过青春没少年，最值钱的季节就是二十郎当岁。一错过节气，就得降价卖。等到那个时辰，后悔药可难吃！”

    王金环听了这番话，越发感到心里边增加了沉重的份量。她脚步慌张地奔到自家的门口，推开那破旧的门扇，迈进门坎儿，回转身，无力地靠住了门，好久没有动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