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赵百万的人生片断》
二十(1)
欧有旺果真死了。他是一个跟头摔死的。
这可是大北坡的人从来没有听见过的稀罕事儿。不光惊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惊动了公社领导,还惊动了县*委派出的、管辖几个公社的机关“工委”。工委的鲍书记,亲自赶到现场。白薯地里人山人海,好象赶庙会唱大戏一样热闹非常。
翠花开头挺慌张,怕为偷柿子的事儿挨罚。她心里想,连跟赵百万连心连肝又是党员的屠老二的儿子偷了几把青枣儿,都罚了五块钱,赵百万能轻饶偷了一面袋柿子的冤家对头?人死了,还搭钱,多让人心疼?
“我咋这命苦哇,一辈子没遇见个好人!”她找到分家另过的前房生的大儿子,委屈地说,“这回又闹个人财两空,我可多窝囊呀!”
欧有旺的大儿子名叫欧林。他上过高小,当过三年兵。所以在靠山小村里,既算个有文化的人,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心眼儿很够使的。他知道他这个后妈的根底儿,瞧不起这个如今还在破着的“破鞋”。在他们之间大吵一架分开家之后,从来没有什么来往;甚至跟他亲爹走路碰到头,都一扭脖子过去,谁也不理谁。而今天,他却一反常态。
“咋叫人财两空?凭什么人财两空?”他对他的后妈慷慨激昂地说,“这回该是我们欧家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翠花不解地问:“跟谁报仇雪恨哪?”
欧林说:“赵百万!他在大北坡抓着大权,把大北坡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没有他,我们欧家人想咋干就咋干;有他压着,我们寸步难行,没有一丁点儿自由!”
“咋对付他呢?”
“告他,告他是杀人犯!”
“行吗?”
“人死了,凶器在现场嘛!在这样铁的事实面前,他有啥说的?”
“好,咱们娘儿俩试试。一定告倒他,解解我的心头之恨!”
欧有旺明明是自己摔死的,这一对儿突然合了心的母子俩,却硬是歪打官司斜告状,诬赖是赵百万给活活打死的。
翠花扑到地下,抱住阎纯明的大腿不让走。就象那一年她抱住赵百万的大腿差不离儿。只是,那会儿她是一脸的风骚的媚笑,而这一回则是咧着大嘴岔儿没眼泪地干哭干叫。
她紧紧地抱住阎纯明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喊:“阎主任,您是清如水、明如镜的领导哇!您可得给我们小民做主哇!我那好心肠的丈夫死得冤枉呀!”
欧林在一旁帮腔:“偷窃集体的东西固然不对,但是可以罚款,可以判刑,总不够死罪呀!杀人犯都不受惩治,我们群众还有活路吗?”
阎纯明对发生的这件意外案件十分的为难:第一,他接受了上次整赵百万的教训,怕再闹过火,让赵百万怀恨,也让群众瞧不起;第二,他根本就不懂得法律,一见死了人,就害了怕,死了的贼在他眼里似乎变成了为正义而牺牲的好汉。他虽然还兼任着大北坡的党支部书记,真正的职务却是公社副主任。“政社合一”,行政方面的事件,纯属他的职权范围,没法儿推脱给正站在人圈外边的鲍书记,也不敢推脱。这可真叫“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呀!他干着急,干冒汗,就是说不出一句干脆的话。
“我得请教一声鲍书记、阎主任。”倔人屠老二倒是忍耐不住地挺身而出开口了,“偷集体的东西犯法不?”
没容两位领导开口,围观的群众一齐嚷嚷起来:
“犯法!就是犯法!”
“欧家的人一惯靠偷过日子!”
“我们大伙儿养活他好几年了!”
屠老二提高声音:“我再请教一句,当干部的,看见有人偷集体的东西,该逮不该逮?”
众人又喊了起来:
“该逮!谁都有权力逮小偷!”
“干部见着小偷不逮是失职!”
屠老二冲着阎纯明和鲍书记暴跳起来了:“你们二位可别忘了,我们是把赵百万从水泥厂请回大北坡煞偷风来的!你们连个公盆都不敢端,往后谁还敢当干部?”
翠花一看形势有点不妙,就扑到屠老二跟前撒泼:“你得过赵百万的好处!你这是给他撑口袋,给他打掩护!你黑心不讲理!”
欧林插上来说:“我父亲是不是小偷,另当别论。就算是逮小偷吧,能用棍子给活活地打死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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