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赵百万的人生片断》

十八

      赵百万受了表扬，黑脸膛容光焕发。

    上任的第一年搞好了，第二年一定要搞得再好点儿！白天他光着膀子带着社员干，黑了天他整夜地在树园子里转悠。他不辞辛苦，不顾安危。因为他爱集体，又爱名誉！

    在大北坡也有不爱集体，不爱名誉的人。

    屠老二的儿子小五就是。

    有一天下地干活收工，赵百万瞧见他一边走一边摘刚红了圈的枣子吃，还往衣兜里装；几步蹿上前去，揪住他的耳朵。

    小五赶紧陪笑脸：“大叔……”

    “叫大爷也不行！”赵百万怒不可遏地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咱们得公事公办。给我掏出来！”

小五只好把偷摘的枣子，一个不剩地从衣兜里掏出来。

赵百万用草帽头兜着枣子，命令小五：“走，到那边，找你爸爸去！”

    小五苦苦地哀求：“得了吧。下次我再不摸你的枣儿还不行吗？”

    “先把这次处理清了，咱们再说下次！”

    小五只好硬着头皮往停在三岔路口的一辆大车跟前走。

    社员们从山沟里割下青荆梢，由屠老二赶着大车拉回村南平川地的地边上沤绿肥。这会儿大伙儿正在装车。

    “老二，你儿子说话不算数，破坏大伙儿都遵守的纪律，偷了集体的枣子。你看咋办？”赵百万把草帽头里的青枣子往屠老二面前的地下一倒，“这是赃证。连吃进肚子里的，算一斤。”

    屠老二立刻表态：“我是党员，我家孩子做了坏事儿，能有啥说的。我认罚。咋严重咋罚我。”

    赵百万说：“别人三块，你五块。晚上送到队部去！”

    惭愧、窝火的屠老二，见赵百万转身走远，骂了儿子一声最难听的话，把手里的鞭杆子倒过来，抡圆了在儿子的头上、肩上、大腿上乱抽乱打。

    跟着干活儿的社员，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拉开，让小五逃跑了。

    赵百万没走多远，就听到抽打声、喊叫声。可是他装作没听见，头也没回。到晚上，他如数收下屠老二跑了好几个门口才借够的五块钱罚款。

    会计讲情说：“他家挺困难，你们两家又怪不错的，免了这一回得了……”

    “这叫啥章程？”赵百万板起黑面孔，严厉地说，“屠老二是党里边的人，他会懂得集体和名誉比钱贵重！”

    树林子大，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大北坡确实也有仇恨集体、不爱名誉——不要脸的人。破锣的后代欧有旺就属于这号人。

    树园子里的柿子还没黄盖儿，他就红了眼，有事儿没事儿的总要到树行底下穿来穿去。

    他家，包括他的女人翠花和先头撂下的两个儿子，都是有名儿的“惯偷”。大北坡前两年兴起来的“偷风”，就是他家开的头儿。对他得加倍小心！

    赵百万紧紧地盯着他，用一种暗示加警告的语气冲他吆喝一声：“喂，我说欧有旺，你不到地里干活儿去，在这儿转悠啥？”

    欧有旺回答：“找个柿烘吃。”

    “不让找。”

    “反正掉地下也摔烂喽，吃到肚子里不比白扔了强！”

    “凭啥扔呢！队里统一找烘了的摘，让代销店给卖。”

    “树上的不让找，我找掉到地下的吃，这不犯你的规矩吧？”

    “摔到地上一摊泥，多脏！”

    “唉，我还管脏不脏？粮食吃没了，肚子饿呀！”

    对这号死皮赖脸的东西，能有啥法子对付呢？赵百万只好硬着头皮奉陪。

    他睁大眼睛监视着欧有旺的一举一动，不给欧有旺空子钻；欧有旺不离开树园子，他就不回家吃饭。

    妻子埋怨他：“常言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欧家的人生就骨头长就肉，不偷没法儿活。你有天大本事能看住他？”

    赵百万有自己主张：“偷风是他家开的头儿，要是放任了他，就算决了堤、崩了闸，偷风又得起来，大北坡又得垮台！这回，我决不让他欧有旺偷走集体的一个柿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