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九(1)
在那一段不舒心的日月里,王金环类似被送进姑子庵,已经是个剃了头发出了家的人。从表面上看,她生活过得平平静静的:不怒不喜,不忧不乐,好似不再食人间烟火!
那一天老婆婆请来风水先生,她不仅看见了,还亲自伺候了酒和饭。就是不知道为了她。
老婆婆隔着墙头对人说话儿,在屋炕上做针线的王金环,全都看见了;跟老婆婆说话的那个人是谁,王金环也猜着了。就是没估计到为了她。
墙那边闹翻了天,王金环听到了;放羊的侵犯人权打老婆,王金环很不平,恨不能跑过去替挨打的人讲讲理。王金环照样儿没有料到,邻居家的那场灾难,也是为了她!
三天以后,老婆婆杀了大公鸡,扔给王金环,由王金环给褪净了毛,又给炖得烂熟。她当然只做不问。在这个家里,她什么都不关心,因为什么事对她都好似没有关联。
这天的晌午、下晌和傍晚,都是照着往常的样子,让各种忙乱的杂活儿给打发过去。刚刚送走上坟烧纸的清明节,气候不冷不热,而又天长夜短,正是健康人爱困乏的时候。
王金环刷洗了锅碗,堵住了鸡窝,轰赶肥猪起个身,不让它在盘窝上撒尿。最后,她把星光朦胧中的院子扫视一遍,料定没有丢下应该做的活计,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接着,她脚步轻轻地回到正房,关了堂屋门。她迈进自己那屋的门坎儿之后,瞅见男人早在炕头上直挺挺地躺着,就合闭了两扇门,上了插关,摸索着爬到炕梢,把脑袋放在枕头上,伸展伸展胳膊腿,困倦得很想睡。
夜是安定的,除了春风拂动着树上的枝条,偶尔扫到窗户纸上发出一点“刷刷”的响声,什么动静都没有。往日里,对面东屋的老两口,就是躺下也好久睡不着:老婆婆那唠唠叨叨的声音,直到半夜才肯停止;老公爹不是咳嗽,就是往木头炕沿上磕打烟袋锅子。今儿个许是累了,老婆婆闭上了嘴巴,一声都没吭;老公爹只是长长地叹了两口气,咳嗽几下,也比往日短促。
王金环那颗青春的心,象晌午太阳下边的剌叭花一样曲蜷、枯萎了。这并没有使她感到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不愁吃,不愁穿,没牵连,没挂扯,更缺少什么指望和追求。这样的日子,自然是没有味道的。可是,不甜也不苦呀!吃饭,做活,睡觉,天天就这三件事儿,象马蹄表上的大小针似的不离原位、不差分毫地来回转动。这样的日子虽然令人厌倦,可也用不着提心吊胆地害怕什么呀!正因为如此的麻木不仁,王金环没有什么心思可想,脑袋一挨枕头就进入了似睡未睡的状态。这当儿,她听到男人爬起来,下地穿鞋,开门出屋,一点不知害臊地站在院子里“哗哗”撒尿,然后转回来,插上门,上了炕。王金环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不去理睬,翻个身,继续睡觉。
就在这个时候,赤身裸体的死鬼男人,猛地从炕那边蹿了过来,冷不防地把王金环盖着的被子给一把拽开,扔在一边,随后就象猫逮老鼠似地扑到王金环的身上。
王金环一惊,想坐起来,突然从炕沿下边伸出两只手,把她给扳倒了,紧紧地摁住不放。她想用脚踹,又有人跳上炕,抓住她的腿腕子。接着,她的胳膊被布带子给绑上了,腿被压住了。
王金环从死鬼男人的动作中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慌了。她怕了。她的浑身象触了电一般打哆嗦,一丁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直到另外的两个人松开手,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屋,她仍然软瘫得没劲儿反抗。
一切一切,都如同身在梦境中,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所经历过的事情,全成了一些碎片片,怎么仔细地回想,也难以连结在一块儿。她只记得那野蛮的事情结束之后,男人给她松开胳膊上的布带子,随即只顾自己呼呼地睡去。她就偷偷地跑出屋,跑到水波闪闪的泃河边,至于怎么出的堂屋,怎么出的院门,中间遇到什么人拉扯阻挡,都已经模糊不清。英子妈追到河边上,紧紧抱住她的腰不松手,同时在她耳边说了好多好多解劝的话,也都没有钻进耳朵里去。到后来,她被摁着坐在沙滩上,无意地朝河流、丛林、缀满繁星的天空看一眼,忽然间,生的念头烧着了,死的念头熄灭了,她这才开始哭,才开始述说出痛苦的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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