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六（2）

     有一次，农业社领导派曹宝到县城的仓库拉种子，赶上下大雪，把路给封了，在一个小店里住了两夜。他欢天喜地回到家，进门就跟爹妈报喜：

    “你们二老别费心啦，我自个儿搞上个对象！”

    他爹听了吓一跳。他妈也跟着一哆嗦。一齐叮问他对象是从哪一块天上掉下来的？

    “就是北埝头张家的。”

    他爹问：“你怎么认识她？”

    “我们头几年在一块儿念过差不多一年高小嘛！”

    他妈问：“谁的媒人哪？”

    “前天，我们俩正好住在一个店里，回来她又搭我的车。”

    他爹问：“一个女人家，跑到城里干啥去了呀？”

    “打官司。”

    他妈问：“跟什么人打什么官司？”

    “退婚。男的那头舅舅在区里当干部，不到县法院去就打不赢。”

    他爹摇头，“这样开通的人能看上你？”

    “原来那男的不务正业，过春节赌钱，给拘留过，还跟别的女的眉来眼去。所以她想找个老实巴脚的。那天遇上我，就把我给看中了。”

    他妈也摇头：“一个姑娘家，自己散男人，自己找男人，还好得了？咱是正经过日子人家，要找知根知底、能守规矩的。”

    曹宝认准了自己找下的姑娘好，可是他嘴笨，说服不了爹妈，他尤其胆小，怕惹爹妈生气，不敢硬强着按自己的道儿走。那些日子里，把他给憋闷得吃啥东西都不香，差点儿得了魔症！

    他的爹妈心疼儿子，赶紧抓住王金环给填补上，堵住儿子的歪门邪道儿。要不是急迫，象曹家这样的门户，用得着到山沟里找个媳妇吗？何况又要花那么贵重的彩礼呢！

    给儿子完了婚，娶的是一个最知根底儿、最规矩人家的闺女，老两口子就心满意足了。

    王金环乖乖地跟随男人曹宝“回门”，又顺溜溜地跟随男人曹宝返回南埝头的家。这给了曹宝足够的信心，鼓起了他的勇气。那几个夜静更深的时候，他又跟王金环打过几回哑巴仗，结果他仗仗打输。最后，王金环甚至凶狠狠地抓着剪刀要拚命！

    不知道曹宝是为这个生气了呢，还是害怕了，反正从那以后便偃旗息鼓，黄河为界，不再进犯；两口子在一条炕上睡了半年的光景，谁也没有挨过谁。

    心眼儿细的老婆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出点蛛丝马迹，觉着不对劲儿，爱唠叨的嘴巴又开了圈，一天到晚地跟老头子嘀咕：“我花了两升麦子，让算命的先生给合过小帖儿，明明对我说两个人不相克呀！为他俩，我还许下愿，初一十五都没忘记烧香呀！他们成亲以后，也没见着吵嘴斗气呀！怎么谁对谁都不亲呢？这里边犯了什么灾星吗？”

    老头子制止她说：“你别没深没浅地瞎胡猜了。两个年轻人都老实，都面皮儿薄，不好意思当着我们面亲热，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不对，不对！我一连七八夜站在门外边，耳朵贴着门缝听，没有一点儿响动，象个不住人的空屋子一样！”

    “过些时候就好了……”

    “都已经大半年，还过多久！正是干柴烈火的年纪，咋能憋得住呀！你忘了你年轻那会儿……”

    “你得了吧，啥都吣！”老头子不好意思地摇着脑袋，发愁地说，“唉，咱们当老人家的，对这种事儿不能挑明，不能叮问，可有啥法子呢？”

    “反正也不能任凭着这样下去！”老婆婆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花钱给儿子娶媳妇为啥？为了让我儿子痛快，为了让她给我儿子生养孩子！我还想在死之前，抱上孙子哪！再又说，小两口这样生分下去，将来要是闹起离婚什么的，那可丢尽了脸，造了大孽呀！”

    过了几天，一个拄着拐杖、迈步艰难，外加耳朵又聋的老头儿，秘密地来到曹家。酒足饭饱之后，他就偷偷摸摸地在宅子的前院和后院走一遍，把一只小罗盘放地下看了一阵儿，嘴巴里嘟囔了一大串谁也听不懂的话。他临走的时候，跟曹家老两口咬耳朵根子，撂下一句让不相干的人受到牵连的警句：

    “童男童女不相犯，阴宅阳宅无凶邪。只因为成亲那天，让一个寡妇挨了新媳妇的那只干净的手，朝新媳妇的脸上吹了口背运的气，给妨的。这灾难如水似火，难堵难灭呀！必须让那个寡妇七七四十九天别吃咸盐，别动荤腥，别走出家门口，才能够破解，才能够使小夫妻同床合好，早生贵子。”

    老婆婆送走了阴阳先生，独自坐在门口外边的台阶上，默默不语地回头细想以往的事情。她几乎没有费多大的事儿，就把冤头债主给找到了：

“是她，是英子妈！你可真把人给害苦啦，英子妈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