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寡妇门前》

二（2）

     王金环惶惑不安地听到这儿，忽然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叮问老妈：“真有这回事儿？真要让人家把我给娶走？真要让我离开咱们这个家？”

    老妈很郑重地冲她点点头说：“你爸爸跟我商量定了，这个主儿如果不成的话，也得赶紧给你另找一个合适的。把你们几个的终身大事一桩一桩地办妥当，我们当父母的才算了却心愿，才算尽了心。对这桩事儿，你可得高高兴兴、顺顺溜溜的，别惹你爸爸生气。”

    直到事过多年的今天，王金环都已经成了寡妇，她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当时听到妈妈的肯定回答以后，为什么那样地吃惊，惊呆得全身都僵了；为什么那样地害怕，恐惧得从骨头缝往外冒凉气，止不住地打哆嗦；为什么那样心酸，委屈得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谁劝也止不住声。

    ……

    除了老妈之外，王金环的三个哥哥都预感到情形不妙。他们都知道：妹妹是被娇生惯养大的，脾气特别怪，性子特别倔。她想不开的事儿，你要硬摁着她的脑袋干，一定会吵闹个地覆天翻，十有八九到最后也“拧”不过她的劲儿来。这样大的婚姻事儿要是闹僵了，惊动了村干部，那可不得了！所以哥哥们全都提心吊胆，出来进去不敢多言多语，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王老头根本不管这一套，对发了脾气的闺女理都不理睬。

    老妈背后小声说：“这事儿，还是把闺女劝通了再办吧。”

    王老头眉头一皱说：“终身大事，天经地义得当爹当妈的操持做主，咱们家想让鼻涕倒流、日头从西边出来东边落哇？”

    “咱就这么一个闺女。”

    “她就是一匹屙金尿银的金马驹，也得照规矩办。别的啥事都能惯着她，惟独这件事儿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南埝头那边很快回了话：乐意做这门亲事。下步该是女方的家长到男方那边去相亲。

    王老头拿定主意，准时动身下山去了。

    王金环又是一场震破房顶的大哭大闹。她的老爹去了两天，她就两天没下炕，两天头不梳脸不洗，两天水米不沾牙。

    那天傍黑，王老头牵着小毛驴，兴致勃勃地转回来。他进门之后，既没看看家里人的脸色，也没有问问闺女对这桩亲事啥心思，想开了没有，就象官府宣布公告似地说：“把亲事订妥了。下个集换生辰小帖儿，随后就过彩礼。”

    老妈心神不安地问一句：“你看着那个家合适吗？”

    王老头回答：“挺好。房子不少，院子挺宽敞，长着上百棵成材的树木，值老鼻子钱，躺着花，也够花十年八年的！”

    老妈又赶紧替闺女问一句：“女婿长的咋样？如今讲究这个。”

    王老头大手一摆：“唉，庄稼人呗，不缺鼻子不短眼睛，没有麻子没有疤拉，就算挺好。”

    大被蒙头的王金环没把这些可怕可憎的话听完，就好似鬼使神差 一般地从炕上蹿下来，冲出屋，直奔后山跑：她要跳崖，一死干净！

    三个哥哥一齐往外追。在村口追上她，拉着、拽着、背着，要把她弄回家。

    多么巧呀，村妇联主任带着几个妇女积极分子，给一个五保户的孤老头请医生看病去，碰上了兄妹这一伙子。

    “哟，这是发生啥事儿了？”

    三个小伙子被妇联主任这一问，一时间全都吓得哑了口，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们心里明白，只要他们一说实话，不光家里正给妹妹操办的婚事要吹灯，他们的老爹还要受惩罚，起码得给叫到办公室里训一顿，当场认错，保证不再重犯。闹到这种地步可就糟糕了！

    “王金环，到底儿怎么啦？”

    “你倒是说话呀！”

    妇女们围上他们兄妹，一齐关切地询问。

    王金环并不象哥哥们那样怕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却闭着嘴巴不开口。

    这首先使她的大哥受到鼓励，对几个热心肠的妇女说起假话：“没啥，没啥。跟我爸爸要钱买花衣服，嫌给少了！”

    妇联主任听了这话，用手指头拄一下王金环的脑门儿说：“你呀，真是个娇女，惯坏了！”

    妇女积极分子们也都轻松起来，嘻嘻哈哈一阵儿笑，带着笑声一阵风似地走过去，走得没影儿。

    王老头一见闺女被儿子们弄回家，就跳着脚地叫骂：“这个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我费心扒力地给她张罗事儿，给她找福地、搭福窝，她还跟我耍疯！拿鞭子来，让我抽她一顿，抽她个皮开肉绽，她就老实了！”

老妈把老头子扯到一旁，小声地解劝：“你急个啥，古来都是这样儿的。闺女乍一听这种事儿，总得哭闹几天；不用说，不用管，她自己就会慢慢地想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