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未曾发表的小说

《彩笔金图》

（节选）

这宗事儿的发现，确实太偶然了。

正是盛夏的季节，我到万里长城脚下的一个人民公社去采访。从紫荆关出发到我要去的那个村子不到二十里路，本来也有一条比较平坦的大路可走，一位好心肠的老乡却指我一条抄近的小路，害的我中途迷失了方向。当时热、累、渴、饿包围了我，而四面八方都是重重叠叠的秃山童岭。山上是石岩、石板、石头蛋，沟里也是这些。采点野果充饥，捧点泉水解渴的可能都没有。散着毒热的太阳已经到了正午，汗水把浑身的衣服都给浸透了，嗓子眼干渴的要冒烟。听人说过，荒山里的野狼最多，逗留到天黑一定很危险。不管怎么样我还得往前走，或许能碰到个行人。

盘着一条各形各样石头垒起的崎岖小路，往一架高高的山梁上爬行。爬呀，爬呀，使尽最后一把力气翻上去，全身像得了瘫痪病似的，两腿一软，扑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大口喘着气，用毛巾擦着满头的汗水，无目的的朝沟底下望了一眼，嚇！我心里一惊，抽身从石头上跳起，屏息住呼吸，揉揉眼睛，重新看下去。只见，眼下这条深长的沟谷，被碧绿的幼林覆盖着。沟的南坡（就在我的脚下边），满是半人高的松树，一棵连一棵，一排连一排。包含无限青春活力的枝杈，像一群开屏欲舞的孔雀。沟的北坡是阔叶林，一片深绿，一片浅绿，深浅衔接，宛如巧手织成的彩锦。沟心，当中是高傲出众的大叶白杨，两旁是各种果树，硕大的金黄、赤红的果实，累累地压弯了幼嫩的枝杈，像害羞的女孩子把半个脸隐藏在茂密的大叶子下边，闪着耀眼的光辉。山腰挂着的一条小河从山岭那边跑过来，跳进一个小型水塘里，水塘躺在果林的另一端，一面巨大的镜子似的，把蓝天、绿树、红果都映在它的怀抱里。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乳白色的雾气，挂在树上，飘在水面，给山景抹上了一层神奇的色彩，使得它越发幽美动人，在这秃光的万山丛中，它，是一颗闪光的明珠，一块巨大的绿宝石！

我愣住了，久久地愣在那儿。

常听人说，一个孤独的行路者，在他思想追求最强烈、最集中的时候，眼里会出现奇怪的幻觉。我定定心，揉揉眼，左右转动着身子看，但是，无论怎样试办，这一切都不能从我的眼前逝去。于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充满了我的周身，使我抛掉疲劳，快步飞跃下山。

我踏上一条铺着黄土的小路，穿过松涛沙沙的丛林，来到沟谷里。一遍幽幽果香扑鼻，一股涓涓水流悦耳。我趴在水塘边，双手合成碗形，捧着甘甜的泉水，饱饱地吸了一肚子，真舒坦！满意地抹着嘴角，从水面上抬起头来，忽见，绿荫深处，有一个小窝铺的轮廓显现出来。树林和池塘的主人一定在那儿，我要当面去谢他，顺便讨一点吃的，问一条明路。我弯着腰，穿过那被果实压低的树枝，朝那边奔去。

这是个马架子窝铺，两根木椿绑成人字形，撑起木梁的一端；另一端架在一棵年轻的杏树上；两边披着枯树枝和干茅草。窝铺里也是铺着柴草，草上是一条军毯、一件羊皮大衣和一只用草捆成的枕头。一盏保险灯吊在木梁上，灯下有一张用木板钉成的简单而又粗糙的小木桌。桌上有半瓶墨水和一叠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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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一年六月十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