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快乐教育”

多年前，曾有记者问杨振宁：“中国为什么没有人得诺贝尔奖？”杨振宁说，坏就坏在一副对联上——“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有一次他回母校探望，看到校门口挂着这幅横幅，建议把它换下来，改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乐作舟”。

然而，从“苦学”到“乐学”，却容易矫枉过正。比如对于“快乐教育”，人们会解读为：减少学习的数量和时间，让孩子有更多时间玩耍；孩子下午两三点就放学，不留作业，教学内容也轻松化、简易化。到最后，学生成绩不行，没有竞争力，也学不到真正的本领，便开始质疑“快乐教育”。质疑背后，其实是对快乐教育的误解——只看到了快乐，却忽略了教育。

快乐教育不是放纵自由

一些信奉快乐教育的家长，因为从小到大生活在太过严苛和控制的管束中，对孩子的成长，几乎像是给自己的一种补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让孩子小的时候承受太多的压力。

这种无拘无束、无人看管的自由快乐，一般持续不了太久也就倦了。如果真的始终生活在这样的无所事事中，一个人很容易感觉到无聊，甚至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而且，如果只满足于这样的快乐，人生会变得单调和单薄，看起来热热闹闹，内在的生命力却是荒芜的。

这样的教育，其实是把快乐生活等同于舒适安逸、不受约束的生活：只要孩子不吃苦，就一定能收获幸福的人生。过多的自由会滋生出懈怠，缺少上进心，对未来没什么想法，遇到困难绕着走。

把放任不管当做静待花开，是教育中最大的谎言，因为忽视了每一束花从种下到绽放，离不开阳光的沐浴、雨露的滋润，还有默默耕耘的身影。

如此放纵教育，只教给了孩子随心所欲，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教育——家长放弃了对孩子引导、帮助的责任，使孩子停留在肤浅的享受层面，丧失了对生命内在价值的探索和追求。

快乐教育不是单纯减负

为什么人们总是念念不忘快乐教育？是因为潜意识里，很多人认为学习是一件苦事，所谓“头悬梁，锥刺股”。快乐教育最初就是针对有着繁重学习负担的应试教育提出来的。在应试教育的桎梏下，填鸭式、满堂灌、死记硬背、题海战术和频繁考试，不但影响创造力，还影响身心健康。

很多人因此误解了快乐教育里的“快乐“二字，认为学习太苦了，潜意识里把学习和快乐这两件事对立起来。尤其在“双减”背景下，把快乐教育当成单纯减负，因而孩子不想学，也不会逼着他学。

读书确实是一件颇为辛苦的事情，任何学习都必须付出艰苦的努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学习是否快乐，不是有没有吃苦，而是这个“吃苦”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有一句话说：“学习当然是辛苦的，但不应该痛苦！”辛苦是主动的付出，是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而痛苦则是被动地承受，是别人强加的负担。所以，辛苦地学和不喜欢硬被逼着学完全是两回事。孩子可能学得很辛苦，但是并不等于要让他很痛苦。快乐教育是想要避免让孩子学得很痛苦，而不是让孩子不辛苦。

科学视角：学习让人快乐的三种机制

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一百多年前，哲学家、教育理论家斯宾塞说：“教育的目的就是让孩子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应该让孩子在快乐的状态下学习。”

的确，学习可以是一件快乐的事。从科学视角来看，脑神经、积极心理学、发展心理学的研究表明，比起巧克力、游戏、短视频等带来的即时快乐，学习可以带来更为长期、深度的幸福感。

大脑的奖励系统喜欢学习

脑神经科学家早就发现，人类聪慧的大脑是天然的学习体，学习与我们的愉悦之神——多巴胺有着紧密联系。在学习新东西的时候，大脑会自然产生奖励，并反馈到大脑，会产生让我们愉悦的多巴胺。

 

多巴胺还会加强大脑中学习与记忆的中心——海马体的活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快乐的时候学习会更有效，因为快乐的时候海马体更活跃。

除了多巴胺，学习和快乐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机制。我们的大脑喜欢意外，喜欢超出期待，所以在学习过程中，如果有超出期待的认知或者发现，大脑会产生更强烈的愉悦感。

这也说明为什么在学习过程中，我们对于重复、死记硬背的东西不感兴趣，而对于探索、想象的学习活动更感兴趣。

发明和创造带来巅峰体验

不管是从脑神经还是心理状态上来看，每个人在学习过程有新发现的那个瞬间，满足感和愉悦感都是极强的。

大脑产生愉悦感通常遵循这个模式：大脑会寻找产生发现或者顿悟的环境因素，当我们有新的发现或者学习新知时候，愉悦感产生。这样的愉悦感来自于这样的学习过程：自由探索，并在探索的过程中持续地挑战旧知。

自由探索代表着我们没有被限制可能性，这个过程也富有创造性。产生的新发现也具有了自己的“原创感”。这些感觉，都是快乐的重要来源。

这跟阅读常常产生愉悦感有相似的机制：在阅读过程中，我们的大脑可以自由地进行阐释理解，当我们阅读的新内容，与原来的认知发生链接，或者让我们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时，愉悦感就强烈的产生。

这时候，我们不能把学习定义得太狭隘，也不能使之目的性过强。在体验、观察、探索中的学习，是大脑产生强烈愉悦感的重要方式。

当学生不再把学习看作是跨越大人设置的跳栏（比如考试），而是在人生地图中，拓展自己的路标和可能性的时候，学习成了非常快乐和重要的事情。

深度学习产生幸福心流

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塞利格曼发现，我们的幸福来自于内心。不管外界如何，当我们可以全神贯注在一件事情上，不断为之探索和挑战的时候，内心会有强烈的胜任感和满足感。

这就是积极心理学里重要的概念：心流，即一种最佳的投入状态，一种高级的快乐体验。

而学习是进入心流状态的一种重要方式。学习是大脑高度集中、挑战心智、获得新知的过程。这符合了心流产生的条件：高度专注、有挑战性、有进步。那种沉浸其中、自得其乐、心无旁骛、肆意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体验，本身就是学习的回馈。

真正的“快乐教育”不是放弃努力，而是怀着好奇心主动而兴趣盎然地学习，打好终身学习与发展的精神底色，找到不断超越自己的路。

通往快乐教育的五条路

学生快乐是好学校的标准之一。孩子不爱到学校，一提上学就不高兴，很难相信这是一所好学校。

而快乐教育的本质，绝不是单纯的放养、弃之不管，更不是教育水平的倒退，它要求教育者用更能让孩子乐于接受的方式讲授，让孩子快乐主动地学习，并感受到其中的乐趣。这对教育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构建有幸福感的底层系统

说到学习，到底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这不是次序问题，而是涉及一个人的底色状态。一个人的底色很重要，这决定了是不是有幸福的能力。这样才能为孩子构建一个有幸福感的底层系统，注重孩子底层能力培养。

 

如果一个孩子有良好的关系，有安全感，他身上非常个性化的闪光点能被看到，有被鼓励和支持，那么他的底色就是甜的。在这样一个底色下，再去面对困难，面对挑战，面对挫折，再去吃苦是没有问题的。要相信，孩子可以“先慢后快”，在把人当作完整系统来看的教育观前提下，去寻找一个平衡点。

设定清晰的学习目标

设定清晰的学习目标，是进入心流的前提，也是实现有意义的学习的首要原则。

孩子达到有自我内驱力的状态，需要有一个明确的长远目标，然后把长远的目标拆解成当下可以达到的一个短期目标。有了目标感，孩子才能在学习中看见自己，看见他人，看见社会，看见世界，最终看见自己的道路。

但这种目标不能定在追求知识的增速上，否则必然令学生越学越无力，越学越焦虑。知识的运用，尤其要真正解决实际问题，带来持续性的价值，才能让学习者把知识变成自己的，回归学习的本质。

对于学校而言，要把学生过度的知识学习转变为能力培育和核心素养的提升，要用科学的教育理念引领学生学习的方向，革新学习过程，让学生在学习的挑战中体会成长和成功的幸福。基础教育不单纯要给孩子拓宽知识基础，更要回归精神层面的提升，回归能力提升之后人类进化的大命题。

这也回应了皮亚杰很早就提出的教育目标：教育不是去增加知识的数量，而是为孩子的发明和发现创造可能，塑造能做不一样事情的人。

用学习任务装配动力

教育在回归原点的过程中，要让学生找到学习的意义。学习不是为了考试成绩，是为了求知，为了进步和自我成长。把学习作为手段，为了获取承认、获得奖品、进入名校，就必然带来压力和痛苦。

设计一个有意思、有意义、有可能的好的学习任务去承载，就能给孩子装配好动力，赋予他能量。

如何让学习任务变得更有意思，孩子在过程中感觉有意义，完成后又发现了自己新的可能？第一，学习任务设计要真实；第二，学习任务要有挑战，学生的挑战性就大，动力系统就会更强；三是要产生合作，完成团队产品的过程中，学生把学习作为团队的关键能力，这时学习就成为动力系统。

未来的学习一定是更科学、更快乐、更有效。快乐教育不是笼统地通过少做作业多休息让学生很快乐，而是要以学习科学为基础，游戏化学习为特色，整合项目式学习、探究学习等学习方式，通过科学的教和学让学生更快乐。

在教育过程当中，当孩子感受到学习的过程是快乐的，就会激发他的“快乐无意识”，久而久之，“快乐无意识”就成为他们产生“学习动机”的原点。

挑战与技能相匹配

学生面对什么样的学习挑战，就要提供学生相匹配的学习技能。

神经生物学家马塞洛·马西米尼等人对“挑战”与“技能”的关系进行了全面的梳理，最终得到了心流模型——

心流模型

• 高挑战和中等技能：唤起

• 高挑战和高技能：心流

• 中等挑战和高技能：掌控感

• 低挑战和高技能：无聊

• 低挑战和中等技能：轻松

• 低挑战和低技能：无感

• 中等挑战和低技能：担忧

• 高挑战和低技能：焦虑

可以看到，只要做某件事时的技能水平偏高，无论遇到的是什么水平的挑战，感受都不会太消极（放松、有掌控感、心流）。

对学生来说，可以通过调整任务的挑战水平与技巧水平的平衡来帮助自己进入高挑战、高技能下的心流状态：如果感到无聊，就提升挑战；如果感到焦虑，就提升技巧。

当一件事情挑战不足时，适当地增加难度，以帮助学生好地进入心流状态；同样，当一件事情充满挑战，而学生技能不足时，应当及时提供学习技能以应对挑战。学习的难度与个人的技能成正比，因材施教的精髓就在于此。

放大学习成就感

大脑像一块硬盘，我们每一次的经历就是在上面刻下一些印记，慢慢的，大家的硬盘就越来越不一样了，这些印记就是脑回路。正面强化，其实就是在增强脑回路。得到这些正面反馈的时候，人体会发生一系列的变化，会开心，会自豪，会身心愉悦，让某个行为被刻画的印记更加深，更明显，然后进入良性循环。

很多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感受到的正面反馈相对较少，更多的是挫折，是卡壳，体验不到学习的成就感。教育者要思考的是，每一次和学生的互动，是在增强还是削弱他们的脑回路？每一次评价，每一次交流，对孩子大脑的塑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正面还是负面？

所以，无论家长还是教师，可以通过正面强化，放大学习成就感，来催生学生更大的快乐动机。

快乐教育不是放任自流，而是以尊重、理解、鼓励的态度，帮助孩子获得积极面对生活的态度、追求高级快乐体验的能力以及发掘潜能的勇气，从而培养孩子成为一个真正快乐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