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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大老爷的大郁闷

文｜曹声明

荣国府里的大老爷贾赦，世袭了祖上的官职，他理应是府里响当当的老大。可奇怪的是，在荣国府里，少见他出头露面，即没见他主持处理过府里什么重大活动和事件，也没见过他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出彩表现。他日常工作的中心和重点，用他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做官的大老爷有权就任性，一旦看见诱惑，权力之手就发痒。这位大老爷更是轻易不出手，出手就出丑。既然出丑摔了跟头，把这算是交学费买个教训，倒也不失是一笔人生财富。但这位大老爷倒好，摔跤怪道路，出丑怨亲人。时刻想把恨天怪地怨亲人的满腔郁闷之气，发泄到自己亲人的身上。大老爷闹起了大分裂，这个家族离分崩离析还会远吗？

四十八回，是大老爷贾赦自导自演的一出尴尬闹剧。大老爷看上了贾母最喜欢最信赖的贴身丫鬟鸳鸯，派自己的老婆邢夫人去说媒。没想到先遭儿媳凤姐当头泼了一瓢凉水，接着又碰了鸳鸯的大钉子，最后被母亲痛骂了一番。贾赦一大把年纪了，整日里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往屋里拉，恰如平儿背后议论的那样：“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贾赦为老不尊，鹰犬般的四处猎色，这如何让晚辈尊重看得起？自己一身腥臊味，却怪他人躲得远。贾赦气母亲，怨儿媳，恨鸳鸯，更叫人可笑的是，他凭空想象：“自古嫦娥爱少年，鸳鸯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连儿子和侄儿也莫名其妙的成了碍他好事的对头。贾赦心中自然塞满了他怨恨亲人们的郁闷之气。

按说大老爷闹出了这出令长辈恼火，叫晚辈窃笑的尴尬事，应该消停一会儿了，可紧接着他又在四十八回作了一件大恶事。贾赦看上了石呆子家藏的二十把古扇子，先派儿子贾琏去买，可是，把古扇子视为命根子的石呆子死活不卖。大贪官贾雨村为了巴结贾府，便讹石呆子拖欠了官银，把古扇子抄来，作官价送给了贾赦。儿子贾琏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句：“为了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贾赦立刻把贾琏混打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大老爷贾赦通过一丑一恶这二件事，自己无形之中从这个家族里孤立出来了。他同亲人们的距离越走越远，隔膜越积越厚，心中的郁闷自然是累越深。大老爷既然有了这么多的怨恨和郁闷，总有要发泄的那一天，爆发家族矛盾的导火索一旦点燃，这个家族还会有安宁的日子吗？

七十五回，大老爷贾赦在中秋家宴上讲了一个笑话：有家人的母亲病了，儿子请了一个会针灸的婆子。婆子说这是心病，针灸针灸就好了。儿子慌忙回答；“心见铁就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奇怪地问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面对儿子借笑话来对自己偏心的指责，贾母本想装糊涂，忍了半日，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不光嫉妒母亲对弟弟贾政的偏爱，更嫉恨母亲对宝玉的宠爱。如果说王夫人生的宝玉是贾母的心肝宝贝，那么，赵姨娘生的贾环就是丢在角落的破扫帚。在家族聚会的中秋宴会上，大老爷贾赦有意要拿这把人见人烦的破扫帚，去扫一扫母亲和弟弟弟媳的面子。宴会上，宝玉和贾环都先后做了一首诗。贾赦知道众人都喜欢宝玉，可他对宝玉受到奖赏的诗文连瞧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但当贾环的诗文挨了父亲的批评奚落后，贾赦却一反常态，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作者没有把贾环的诗文写出，但从贾政看完此诗后的心理活动中可知：“诗中的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哪里会冒出什么骨气来！察看贾环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他确实有那么一股同哥哥对着干的骨气，他曾故意用火热的蜡油烫伤了宝玉的脸，又曾借机诬告宝玉强奸不遂，逼死人命，致使他被不明真相的父亲打得半死。贾赦和贾环皆属不得亲人待见的贾府沦落人，可谓同病相怜。贾赦明赞诗文，暗夸贾环这种敢同宝玉对着干的骨气。贾政夫妻日盼夜想的是宝玉能金榜题名，贾政夫妻望子成龙的这桩最大心事，此时却成了贾赦攻击的靶子。贾赦讥讽道：“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功夫，反弄出书呆子来”。宝玉的呆气是世人皆知，贾赦的潜台词再明白不过了：母亲偏爱宠爱的这对父子，不过是一个傻乎乎的父亲逼出了一个书呆子的儿子罢了。贾政无形之中挨了哥哥的一闷棍，只得有苦说不出。贾赦尽情的讥讽嘲笑一番后，又来个画龙点睛，再次拔高点赞的层次：“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侯门气概”为了弥补贾环诗文无人喝彩奖赏的冷场缺憾，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许多玩物赏赐与他。贾赦公然的拉帮结派同亲人们对阵，蒙在贾府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也就无情的被扯下了。

无论是皇家还是侯门，决定接班人都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绝对容不得旁人的插手。贾珠死后，贾宝玉可算是贾政的嫡长子，无论从传长传嫡不传幼传庶的传统规则，还是从接班人的才德来看，哪怕是贾府里的傻大姐都知道，贾政的接班人非贾宝玉莫属。贾赦偏在这个要害问题上同母亲和弟弟公开叫板，他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一直隐忍不发的贾政再也无法忍下去了，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哪里就论到后事了”。至此，大老爷在中秋家宴上，借着讲笑话，赞诗文，把心中积累的郁闷之气，全都畅快淋漓的吐了出来。但是，他除了伤害家中亲人的感情，分裂家族的团结之外，只会在自己本已难看的嘴脸上，再涂抹几笔好笑的油彩罢了。

大老爷贾赦的大郁闷来源于他为了维护官爷的官威，从而形成了一种死不认错的性格缺陷。这种性格缺陷的危害，会随着权力的增大而呈现出几何倍数的放大。因此，大老爷贾赦的大郁闷，实则是这个百年侯门的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