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温度
(2023-04-09 20:13:48)记忆的温度
张亚凌
记忆是有温度的,要不回忆往事时咋总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记忆哪里只是有温度,记忆还有近乎绸缎般令人很舒服很享受的质感,往事苏醒时心儿就会幸福地欢呼,雀跃。
而我,打小就心思重。心思重的孩子自然记事早,记事多,记事详尽。陈芝麻烂谷子,才不管发潮发霉,全都窝在心里面。好像满兜里装着的,肩膀上扛着的,手里拎着的,嘴里絮叨着的,全是紧紧黏着我抖落不掉的过往。
母亲曾戳着我的脑门没好气地数落:“你呀,心思太重,不嫌沉啊?看看,看看,都压得个头长不起来了。”
1970年出生,属狗,也真配属狗:常常做事不过脑,记吃不记打,还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我觉得自己更应该属牛,一件事,一件再琐碎的事,一个再细微的情节,一个一晃而过的场景,都会在我的小脑袋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像后院的牛在反刍。越琢磨越细微,越细微越真切,越真切越像心里装了面放大镜,——越放越大,大到生出新的细节末枝,以至于连我自己,都难辨虚实。
每每听别人说到属相,我就暗自得意,自觉有俩属相的我像沾了大光。
或许心思重的人多喜欢做白日梦吧,像我,就喜欢闭上眼瞎想。眼睛一闭,就将现实推得很远很远,远到无法干扰到眼下的我,像进了自编自导自演的情景剧里,对,还是女一号,沉溺其中全身每个毛孔都无比舒展。除了心思重,我还是个做事没头没脑冒冒失失的人。做错事的第一反应总是鸵鸟式愚蠢的逃避:不管不顾快速逃离现场,绝不善后,——以为只要自己不在场就撇清了弄糟糕的事。从这点看,又压根不像心思重的孩子。
哦,明白了,我就是个奇葩孩子,奇葩在于心思重而细,行动简单又鲁莽。
说真的,从小我一做错事,都具有轰动性,在别家一准被暴揍得皮开肉绽卧床好几天,可我的记忆里却没有挨打的情形。
五六岁的我爬上案板,想从架板上取下小盐罐,用馒头块蘸着拌了盐的红辣椒面吃一定很香很香。可取盐罐时不小心撞倒了油罐,不是马上扶起它而是“呲溜”快速滑下案板,关上厨房门,跑出家。
想想吧,48年前,油金贵到家家几乎都是水煮菜,有一点油花花都香得不知南北了。说啥饭菜啥东西好吃,最高评价是“吃得满嘴油烘烘的”。我的贱爪子,却将全家大半年的油嚯嚯了。
厨房门被我逃离时关好了,鸡关在后院,看门的狗没坏毛病,后院的蠢猪跳不出猪圈冲不到前院更不会爬上案板。任谁,用脚趾甲想想都知道是我干的好事。
母亲将我提溜到案板前,我瞪大眼睛就是死不认账——不承认就永远跟我没关系。
其实那一刻我还在赌,赌母亲会不会打我,会不会把我打到头破血流,就像翠花娘往死里打翠花。对了,我从小就不会躲闪,谁出手打我,都会硬硬地挺着。许是想象中的坚挺吧,家里,幼儿园,我从没挨过打,只有自己弄伤自己的份。(在幼儿园,有次想逃学,以为爬出那个洞就能获得自由,结果从七八米处摔了下去——洞外是陡崖。)
母亲弯着腰摸着我的头,说了好多遍“错了就要承认”,我就是紧闭嘴巴,不开口就是不承认。
我,赌赢了,没挨打。
只是每天擀面时母亲总会说:这面,油香油香的,案板替咱把油喝美了。每每母亲说那句话时,我就低下了头。
一直没有学会道歉,是我人生空缺的课程。
还有一次,我自己都觉得该挨打,该美美地被暴打一顿,打得皮开肉绽挪不动身子。
那次,我烧毁了家里一间房子。
烤红薯的地儿与大柴火堆之间至少拉开三大步的距离。火柴一划,麦秸就着了。开始不停地跑着抱柴火添上去。六七岁的小孩,做事慌慌张张,中间自然落下了不少柴火。红薯没熟,火势倒快速蔓延开来。
踩了几脚,没灭,咋办?跑啊!离开时还踩着门槛从外面把大门锁死。
我在床下迷迷糊糊都睡着了,突然听到哭声,母亲的。
她说自己挨家挨户地问了,也让父亲和哥哥们到村边的沟里、树林里都找遍了,就是没见我的踪影。母亲哭着说,房子烧完都没事,只要娃好好的,娃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婶子也说着闯了祸的孩子心里的害怕。母亲哭泣地说着我的金贵,说着怕我出事的种种担心。
她真那么担心我?哭得那么可怜,看来是真的。只要能见到我就是惊喜,哪会动手?我觉得自己可以出场了,只是有点遗憾:得很不体面地从床底下钻出来。
即使在多年后的今天,忆起往事,依然觉得那个小丫头真的真的很欠揍,我都想暴揍她一顿!
一直没有学会很好地善后,遇到棘手事总是手忙脚乱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喜欢回忆,像取暖。从小被疼爱的孩子,即便以后淋了很大的雨,也能自个烘干。
刊于《博爱》202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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