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自己
张亚凌
一忆起儿时,耳边就响起一句话,“你个造孽的,啥见了你都遭罪。”
说这话的是我那八十多岁的太祖母,一说话她就有节奏地顿起手里的拐杖,一下赶不得一下,好像我就缩在拐杖那头挨地处,顿拐杖就是敲打我的小脑袋。经常看太祖母那训诫样,都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真的在修理我,她一顿拐杖,我的身体就像受了惊吓般一抖。一顿,一抖,连续顿起来我就成筛糠了。于是就求饶般喊叫起来,别顿了别顿了,我再不闹了。
打我有记忆,太祖母就没离开过拐杖,倒不是怕走路不稳当,她去后院抱柴火时丢了拐杖比我还利索,而是……我也说不清楚,好像那时候上了年龄的老人们都拄拐杖,就像到了冬天自然而然脖子上得搭条围巾一样。
扯远了,太祖母这样说是因为——深受我害。父母忙于干活,哥哥们不惹事就烧高香了,太祖母一直守在家里。我惹了事,人家寻上门,找的自然是她。有时为了省心,她就想方设法将我留在家里,在她视力所控范围内。
太祖母爱唠叨,听,又来了:“咱俩呀,看家护院,就是两条狗。小狗欢实,房前屋后转转,大狗老了跑不动了,就坐镇。有力气了做点事,人家回来还能喝上热水吃上热馍,心里也瓷实……”
你爱做狗你做去,我才不。你不是如来,我却比小猴子还精明。那时候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最厉害的是如来,因为他能收拾最厉害的是孙悟空啊。后院墙有个豁口,越来越矮不是贼溜的,是我不走人路干的好事。不多久,家里就只有太祖母了。可能再过不多久,人家就找上门了。
老人们多喊太祖母“老婶子”,跟我父母差不离的唤她“婆”,我家辈分高。
“婆,你家泼猴又把我家果园当成花果山了……娃们吃就吃,吃几个谁嫌?青果子扔一地多可惜……”
说的啥话?不咬一口谁知道熟了没,不咬一口酸甜咋晓得?真笨。
“婆呀,你屋里这疯女子实实是个害人精,抬手一巴掌能拍死的碎东西,还蹦跶得不行,——把人家狗剩家门口的篱笆挨个踩倒。那屋里稀巴烂,连贼都绕着走,你说她比贼还坏……”
切——,自家门口那堆粪都臭了全巷子,都不赶紧转到地里去,还多人家的事?
“婆,说不寻你又寻来了,怪不得我,咱屋里那贱手又不安生了。地里种的向日葵,没招她没咬她,她把人家的头扭下来当伞打……”
吃几把葵花籽有啥意思,葵花盘多大多美多金黄,见过那么美的伞?自个不会玩赖谁呀。
“老婶子,人家都看见了,就是你屋里那小人精,跟人打赌说大蔓底下红薯个大,把我老三地里半行红薯都拔起来了……”
拔出来不又塞进去了?打了赌不知道结果能安心?大人们只打赌不看结果?……
天天都有跑我家找事的,大人们真烦,整天不干正经事就盯着一小孩寻不是。要是都像我爹妈,忙得顾头不顾腚,才不会找别家小孩的麻烦——他们就没去谁家找过。好在有太祖母在家应酬着,我的事也烦不到爹妈。
每次,那些来家里告状的大人们走时都会丢一句,“婆,碎娃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要惯坏了”。太祖母都笑着答应着,说得好好收拾收拾,可从来都不曾说给爹妈。
自然也有不甘心的,直接找我爹妈告状。爹显得很无奈,女娃都金贵,一是舍不得打,二是怕自己下手没轻重。不像他揍闯祸的哥哥们,开口就是“看我不卸你一件”,声势浩大到能把找事的人吓跑。 娘就不一样了,抡着扫帚就冲上来了,眼看着我躲不过去了,太祖母咳嗽一声,举起拐杖就把扫帚划拉开了,还会训斥娘:你就没当过娃娃?娃娃不淘气你淘气去?娘就没辙了,我会立马溜到太祖母身边。
娘发一次威,我就会安安静静地陪太祖母守在家里做几天看家护院的小狗,而不是害人精。
刊于《少年先锋报》2021年9月4日
715399 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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