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张亚凌

不期然，拐角处，只一眼，双脚就生了根——那里铺得满满的，又整整齐齐的，是一地旧书。

最先看到的是一本被主人包了封皮的书。浅绿色油光纸封皮，很惹眼。打开，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没有一点折痕，顿生错觉，新的吧？书里留着主人的痕迹。一枚自制书签，硬纸片，剪了形状，涂了颜色；还写有一行稚嫩又奔放的字：“读书，读出味道读成风景。”书里还夹有一片银杏叶、一张明信片。此书的主人，应该是个中学生。包封皮，自制书签，夹树叶，收藏心爱的明信片，这是大点的读书人早已丢失的可爱。

　　第二次拿起的，是在书脊处重新处理过的书。倘要对“处理”二字再做准确表述，就是“纳”或“缝”——用的是尼龙绳，不是“装订”，更不是铁的订书针。“装订”二字，对书有受刑之感无温存之意。用针线将散开的书页拾掇到一起，像给受过苦的孩子缝补衣服或洗脸，只有抱歉，疼惜，绝无怨意。此书是《天龙八部》，金庸老先生的。这是一本承载过少年快乐的幸福的书！它之所以流落到旧书摊，是书成了少年蜕变后不想再负重前行的外壳，还是书想随缘看看再遇到哪位“少侠”？打开这本书，会不会惊扰了几个少年的侠客梦？收藏这本书，是不是就安抚了少年们激情的过往？与这本书擦肩而过，不就是让它继续纵横江湖？

　　第三本拿起的是《简·爱》，夏洛蒂·勃朗特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我就喜欢阅读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边看边想象着作家彼时的境况与思想，想得自个儿心里噼里啪啦跌宕起伏，乐此不疲。翻开，有轻轻浅浅的划痕，有密密麻麻的小情小绪。呵，还夹了几页小插图，蛮像一回事的，看来书的主人是个全面发展的小文青。字迹娟秀，圆润，绝非一点就着的火暴性子，或者说至少在文字里她是温软的。这是一本用心品读过的书，按理应该珍藏的，何以流落至此？

　　《简·爱》也是我（或者所有貌不惊人的女孩）少女时代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吧。自卑的我们都曾悄悄化作过简·爱，梦想过遇到自己的罗切斯特……时过境迁才明白：华美绮丽的都是梦，现实是：骑骡子骑毛驴的都朝向相貌平平的自己，骑名利骑白马的都奔向漂亮女孩。此刻，我看的似乎不是书而是少女飘飞的心事，庆幸的是主人每一句批注都能引起我的共鸣。

那么多的旧书宛如一颗颗流浪的心，特别是上面有深深浅浅批注的，让我难以断然放下。可我能带走的，也只是批注最多的几本——怎忍心让曾经饱满的心儿继续流浪？

          刊于《阳光少年》2021年8期

715399   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