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男人
张亚凌
对面那个看上去醉意很浓的男人突然起身径直扑向我,他那宽大的身躯倾斜着摇摆着挡在我面前让我无处可遁。而后他一屁股重重地落下去,连着椅子一起抖了抖,才算稳住了自己。
他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蹾在桌子上,冲我问了句似乎很清醒的话:“你,懂男人吗?”
“我懂。”我怕自己说“不懂”他就滔滔不绝地给我“上课”。见他脸上浮现出的神情是不屑,我马上解释道:“我是男人的妻子,还是小男人的母亲,当然懂男人了。”
我知道,醉汉是不能招惹的,也绝不能让醉汉开口。否则,你就会被携带着酒味的话语淹没。
“你懂男人?”他眯缝起眼睛瞅着我,似乎企图用目光来解剖我。而后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打了一个嗝,又说:“那你说说我吧。我,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很男人的男人,一次喝二斤半白酒还不醉的男人。说吧,就说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不是回答“懂”就可以堵住他的嘴巴的。醉汉的思维是呈辐射状的,不管你回答什么,只要他想,都会牢牢黏住你的。
我决定,坚守沉默:不招惹,不激怒,顺其自然。
“看,看,你……没话说了吧?你还是不懂男人。其实我也不懂男人,最不懂男人的就是男人自家。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胡话?没有,我没醉。”说话时他还拍打了几下胸脯,以显示自己的清醒,“我就是借酒消愁,消愁。消啊消啊,越消越愁。”
他举着酒杯,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说:“我最羡慕女人,下一辈子做女人。看我媳妇,有啥想不通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到死地哭,还边哭边骂。多带劲儿!有时,她还把朋友叫到我家,一晚上不睡觉地聊天!女人就是好,心里不好受了就往外倒垃圾。”
“得是咱爷们儿就没话说?”他反问了句。
我知道,他不需要我回答的,那只是他表述的一种形式而已。
“男人这东西就是怪,其实他也有话想说,说上八个晚上也说不完,可男人给谁说去?哥们儿一见面就知道喝酒,话叫酒压得出不来了。你说了,他就觉得是醉话,是胡言乱语,是胡说八道。”他说着还挥动着手臂。“那就干脆不说了。男人交往,就是酒场,看起来热闹,其实心里是寂寞的。越寂寞越想热闹,越热闹越没自己越寂寞。就是这熊样子,跌进去出不来了。”
我知道,和醉汉在一起,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一旦交流,就成了两个醉汉。
“男人真他妈恓惶!”他突然有点儿失控,把酒杯狠狠地蹾在桌子上,“就是想说,还得借酒说,一说,人都说‘耍酒疯’!我想说话,你陪我说话吧!”他突然变得可怜兮兮,似乎在哀求:“妹子,大姐,我就是想和人说话,掏心掏肺地说。”
他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我想我妈了。我妈会说,我娃有啥话都给妈说,妈就爱听我娃说,我娃说啥都能行……”他哭着说着,肩膀还在抖动着。
我趁机抽身离开,留下那个依旧在哭诉的陌生男人。
一扭动锁眼儿,就听见儿子很急切地喊“妈”。
“我爸喝醉了,耍酒疯说胡话哩。”儿子瞅着我,一脸无奈。
刊于 “小小说美文馆”丛书 《情愫:飘香的臭豆腐》
715399 陕西合阳城关中学 张亚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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