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老父亲发火 

 张亚凌

   那一刻的我绝对是个失控的疯子，进门没有几分钟，就冲老父亲发了二次火。

“为啥不做饭？吃空气还是吃风吃雨？就是你不吃，我自己——也——得——吃！”似乎怒火中烧，喷溅出的声音很大很重很恶，前面是发射机关枪，后面是打炮，一个字能砸出一个深坑。

是看不到自己扭曲着的丑陋嘴脸，却能感觉到被愤怒燃烧着的滚烫与巨痛。

临下班时突然接到通知开会，五点半进的会场，六点，七点，七点半……眼看着时间匆匆推移，恨不得伸出巨手捂住主席台上的嘴巴。在那会儿的我看来，净是废话扯蛋话，还煮着熬着炒着轮番着说。过了饭点很长时间，我的父亲一定饿了。一路疾走兼小跑，从单位赶回小区。家在七楼，我是跑上去的。

   想快快做好，怕父亲饿，又怕想快而太过简单，应付了父亲。准备食材时我心疼又矛盾：我累我饿都不打紧，不能让老父亲舒舒坦坦地呆在我家就是我的不好了，愧疚在心里泛滥着。

余光里，瞥见老父亲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他饿了？在单单等着吃饭？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的无能，对父亲的抱歉，就在心头噼里啪啦地闹腾起来。一时，竟然不知该对父亲说什么。

干脆装作没看见。

“不做饭了，搞得（我们这里的方言，‘将就’之意）吃点馍馍就行了。”

扭头，父亲那讨好的神情，还有刚才怯怯的语调，一下子就点燃了我一直压抑着却无从发泄的愤怒。就口不择言了，就吼了起来。

   “为啥不做饭？吃空气还是吃风吃雨？就是你不吃，我自己——也——得——吃！”

   其实我吼得很委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我让他挨饿了他还那样可怜兮兮地讨好我，我有能力雇个保姆也不会饿了老父亲……

   父亲忙说着“你做你做，我不多事了”，转身离开。

耳边，又响起了他脚下不利索的踢踏声。更窝火了：父亲都那样了我还冲他发火，算什么东西，书念成牛经了？都不能顺着他还谈什么孝？把父亲接到自己家里就是为了穷凶极恶地冲他发火吗？天哪，我该不是疯了，进门不到几分钟，就冲着老父亲发了两次火！该不是心里奔涌着排山倒海的怒火，就是为了伤害老父亲？就在刚才，一进门，我已经冲他吼了一番。

想想，冬天的八点，天早已黑透了。急急扭开门锁，一片漆黑，按了灯，发现父亲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口问咋不开灯，他回答“怕费电”，当即就气呼呼地随手“啪啪啪”把客厅里的灯全按亮了，而后就喷溅了：

   “谁要你给我节省电？你就是把整个单元楼的灯都开着，我也付得起！”

    他一脸尴尬的笑。

   我怎能不生气？他，我的父亲，在我这里，在他女儿自己一平米一平米积攒出来的家里，咋那么小心那么理短？怕费电就摸黑？摔了咋办？四十多年前我也怕费煤油啊，在月亮下看书被他知道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生气的话，“供不起你看书的煤油，我还有脸给你当大？”

  真是的，都怕你费电，我还有脸给你当女儿？

   不知怎的，父亲在我家的日子，我变得易怒，总是冲他发火。

  “不要买那么贵的衣服，好歹都是穿，干干净净就行。”给他买了件衣服，他不管质量的好坏只说价格的贵贱。是我买不起一件衣服，还是我对他不够好？我不怼他怼谁去？

   “鞋有样，衣服有样，吃饭有啥样？不饿就行，不用那麻烦。”粗胳膊笨腿的我终于在周末认认真真用心准备了几盘菜，他往桌前一坐，就抒了这么一句情，恼人不？好像我是凑合着打发他？我不生他的气生桌子的气啊？

   倘使我在客厅与他相向而走，他会很快闪开，闪的程度与他真真正正的一贯迟钝对比鲜明。每每遇到那一闪，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闪出陌生，闪出距离，闪得我愤怒。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就想发火，不发火就憋得难受，难受于他的理短他的不安他的小小心心。或许，当他像小时的我在年轻的他面前那样散坦那样任性时，我就不再发火了。

刊于《语文报》2019年1月20

715399   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