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每个人都有家庭的烙印

孩子,每个人都有家庭的烙印
张亚凌
伊凡,昨晚我们交流了很多很多,真是幸运,因为在你的讲述里,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活得精致优雅的女人:
即使不富有时,她也不会买廉价的地摊衣服,多是棉麻质地,贵,却可以穿很久,穿出岁月的芬芳,穿出她独有的优雅;身为医生的她做饭前洗手的工序是五道,一道小菜也可以做出大饭店的味道,煎鸡蛋烤火腿做简单的西餐,用刀具切着小口吃;你们家每个人的衣服,永远都是所在场合里最平展最洁净又最有特点的,她洗呀熨呀很精心地打理;她让你严格按生物钟作息,说那样对身体好,将各种营养搭配好随时随地逮住机会就喂给你吃;她给你教沏茶的工艺,对你进行国学启蒙,让你有最后一碗水时也应该清洁自己;她做任何事总可以做到极致,可以做瑜伽教练,也可以搬运地板哪怕砸了自己的脚都能忍着……
伊凡,你面带笑容地回忆着过去了的这些点点滴滴,甚至她把核桃、杏仁剥好随时逮着你就喂的样子我都可以想象出来。曾经的你们,是彼此信赖并深爱的。
我终于知道看似沉静又那么有主见的你是如何修炼出来的:那样精致优雅会生活的母亲,耳濡目染,身边也一定会挺立着像花般的女儿。你妈妈是幸运的,倘若是个男孩,是不是自己的精致就无处播撒了?你更是幸运,因为你遇见了有趣的妈妈。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啊,不信?我给你说说我的妈妈吧。
我的妈妈是位老师,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她一心扑在工作上,自己啥都能凑合。这种凑合最后发展到没时间给我做饭,我老开水泡馍将就一下,更谈不上营养了,所以很遗憾,一米七几的她养育了一米五二的我。这种态度直接影响了我,导致长大后成为妈妈的我也轻视做饭,我的孩子跟我儿时一样可怜,我对他各种敷衍他也只能各种凑合。我的妈妈还坚信,心灵美远远胜过外表美。她朴素得掉渣,我自然如出一辙。这种经历致使我漠视美从而也失去了审美,长大后步入社会,吓出了一身汗:如果不是自己喜欢写作戴上“作家”这顶帽子,该是一个多么粗俗的女人啊。
不过我也得感谢我的妈妈,虽然她的做法有点粗暴,恨铁不成钢地对我不分场合地责骂或体罚,还是竭力督促我努力学习,使得并不聪明的我在26年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超越了很多孩子考上了大学。
伊凡,你,或者我,是不是身上都有家庭的烙印?你我身上有各自妈妈的影子。你不也感谢妈妈教会了你很多很多?而你的妈妈,又哪里能摆脱她的家庭带给她的影响呢?
她从小被寄养在亲戚家,暂且不说寄人篱下受了多大委屈,不说的疮疤,最难愈合。只说后来的事,她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家里,却开始了真正的凸显着的恐怖:
不敢犯一点错误,轻则被父母羞辱般跪在大门口,被来来往往的村人看着;重则被父母掉起来打,打完就走忘了放下来。一个小女孩,一个那么乖巧那么会察言观色的小女孩,一个小心翼翼地生活在自己家里还被如此暴力相待的小女孩,那悲惨经历留下的伤痛谁来抚平?谁又曾想过为她疗伤?
这只是你妈妈含泪说出的一部分,或许只是冰山之一角。事实是,没有人帮她!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她的家庭里没有感受到一点快乐,只有残暴。她比你我,要不幸得多啊。
为了走出童年的阴影,她一直努力地跟自己的过去艰难地做着斗争。然而童年留给她的不安全及恐怖,令她想起过去就情绪失控,一有事她就整宿整宿睡不着。同时,又使得她努力竭力做好一切,在外人看起来她又多么光艳优秀以至于无可挑剔……
伊凡,你不觉得你的妈妈其实还是那个从伤害中无法走出的可怜的孩子?人前的优雅,暗夜里的哭泣,那么分裂该是何等痛苦!你试着以朋友以姐妹的身份走近她,或许会感受到她内心撕裂的痛。
她努力在各方面都优秀起来,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就像你前面介绍的那样。她想站起来,站得高高的,她怕自己看见那个跪在门口流着泪抬不起头的小女孩。可是伊凡,有些心魔,或许真的是终其一生,就是无法走出。
她失控时语言冲撞了你,行动伤害了你,那时的她就是个自己很不舒服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孩子,被不安、恐惧所挟持,只能四处冲撞想借此挣脱。在她伤害到你时,她要比你痛苦得多:你是清醒地看着她失控,而那么优雅精致的她却是无法控制自己。
她已经内疚自责得无法原谅自己,她也一直每周前去省城看心理医生学习自我救助,希望自己能尽快从儿时的阴影里走出来。其实,对她来说,最好的心理医生就是你跟爸爸,用你们的宽容与疼爱伴随她走向安全与温情。
你的爸爸也一直在努力,你,只是个孩子,这样要求你或许有点高。可我还是希望并拜托你,就像以前她给予你美好那样,用足够的爱与耐心重新拥抱她。
刊于《语文报》11月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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