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贼的日子
(2017-09-12 06:25:33)做贼的日子
张亚凌
我的童年岁月,是一段充满饥饿回忆的日子。
记得大哥割猪草时偷偷地挖了生产队一窝红薯,自己一口气生吃了仨,还剩下两个藏在笼底带回家。大哥真是饿晕了头,竟然忘记了母亲平日里教导我们做人要诚实、本分。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取出红薯,用衣袖擦了擦,让我和二哥吃。恰巧母亲推门进来,一把夺过我们手里的红薯,训斥了半天还不解气地狠狠地打了大哥。拿着被我们咬了一下的红薯,母亲似乎很为难:上交吧,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孩子做了贼;不交吧,的确不合她的为人。
大哥呢,哭得也很委屈。割猪草的那几个孩子都偷,又不是他一个人偷。人家没吃完的,扔了,怕被看守的大人检查出来。而他,是想着我们俩才带回来的。而我们,倒不理会大哥的脸是不是被母亲打疼了,更关心的是被母亲夺去的红薯将如何处理。
已经上了床,母亲将红薯丢给我们,没好气地训斥道:“整天都想着吃吃吃,活到世上就是为了吃……”我们才不理会这些,赶忙抢在手里,啃起来,甜甜的红薯汁顺着嘴角直流。母亲一看见我们的吃相更生气了:“看你俩那熊样,总有一天,为了吃糟蹋自家……”
母亲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过来夺了我们手里的红薯:“偷的东西还吃得有滋有味,还有没有廉耻?”我们却不曾低头表现出半点悔过,单等着被母亲训完后,将红薯扔过来,接着吃。
如今想来,那会儿的母亲,心里一定很难受:她不能抗拒的,是儿女们的饥饿;她不能原谅的,是儿女们满心只想着吃。
母亲和父亲有事去外婆家,呆了一天一晚,第二天大清早才赶回家。其间,大哥领着我们偷了一次,这次偷的是玉米棒子。偷来之后,我们没敢煮——害怕煮熟后,玉米的香味暴露了我们的行径。等呀等,到了半夜,大哥领我们起来煮玉米棒子。真香,我一连吃了俩,还能吃得下,只是没那么多了,大哥二哥每人一个半——就偷回来五个。
第二天,大队喇叭就响起来了:“有些人做贼心虚,三更半夜煮偷的玉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鼻子也不是摆设……”后面就是点我父亲母亲的名字,进行声讨。
母亲训斥我们:“不是光咱一家子饿,全村人都饿——全村人都当贼了,能把庄稼分给大家?管不住自家的手,管不住自家的嘴,能干成啥事?偷,总归是坏毛病……傻娃,饿着谁能睡着觉?白天有事打搅,有东西充饥还好点。天黑了咋办?——还天黑了偷偷煮,真是笨到家了。”
后来,我在路遥的一篇文章里看到这样一段话:“上数学时,我就不由得用新学的数学公式反复计算我那点口粮的最佳吃法;上语文课时,一碰到有关食品的名词,思维就固执地停留在这些字眼上;而一上化学课,便又开始幻想能不能用公式化合反应出什么吃的东西来……”由此,我明白,在那个年代,不只是我,许多人都为了吃而绞尽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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