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刊于《语文报 教师文苑》
其实,我一直不满意自己的长相,不满意的,还有我的母亲。记忆里,为了我的长相,母亲是费了大功夫的。
在我们那里,看一个女娃漂不漂亮的标准就是脖子是否细长。母亲最怕听到的一句话,“那娃俊的,长脖细项”,也正是大家伙随时挂在嘴边的。看着不停在她眼前蹦来跳去的我,她的痛苦可想而知了。
“来,叫妈给我娃拔一下萝卜。”只要她当时手里的活儿不是很要紧的,都会停下来给我“拔萝卜”。
“拔萝卜”就是双手靠手腕的劲护着头拔高,让脚离开地面。据说经常这样,脖子就可以被拽得细长。
后来,我就想,一定是经常被人看见母亲给我“拔萝卜”,别人才注意到了我的脖子有些短,越看越短,也就彻底短了下去。也就开始拒绝接受母亲的“拔萝卜”。母亲便显得有些无奈,随口说道:张家庄,一条巷,要的娃娃没脖项。就不再操心我的脖子了。
别人偶尔说起谁家的闺女,依旧会提到我的脖子,说什么“短的就像没有”“头就直接放在肩膀中间”诸如此类的话。母亲便没好气地反驳说,我娃脖子短才好,冬天省得缠围巾。
尽管说着如此的气话,看着我,母亲还是一脸忧愁,好像缠着绕着的目光就能把我的脖子拉长一般。
除了脖子,让母亲发愁的就是我的肤色。用乡亲邻里的话,要真的不小心掉进炭里怕就找不着了。
母亲很少让我下地,怕我晒得更黑。她给我擦洗身子时,我都能感觉到她发狠地搓着,生疼的感觉。好像她憋足劲搓,我就能变白点。
母亲也曾寄希望于时间的流逝,说长长就变白了。结果,从暗黑到黑的发亮,她也没辙了,自我安慰道:“黑缎子赛过白绫子,黑娃才结实硬朗。”
我的眼睛母亲也很不满意,细细地一条缝,像接生婆一不小心手指划拉了一下留的。迟早看起来,都像刚睡醒还在迷瞪的样子。
母亲同样寄希望于时间的流逝,——天天吃饭长个,哪个部件能不长?可失望总是一个接一个砸向母亲,还真就看不出眼睛在扩大它的势力范围。
“眼小聚光。”母亲一向都能说服自己,“眼大不聚光,惹眼占地方,顶个屁用?”
我甚至怀疑是长期面对我令她扫兴的长相,母亲才学会了自我安慰。
我在长大,饭量一天天大起来,身体开始壮实起来,新问题也给冒出来了:像吃了发酵粉般,是攒着劲地“发”着胖,——横向没边际地扩张。
“一麻袋高两麻袋粗”,这就是大叔大婶们打趣我的话。当时,我就是弄不明白说我的体形咋用“麻袋”形容。直到有一年收麦子,在打麦场看到堆在一起的麻袋,一刹那,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体形是什么样子了,就趴在麻袋上狠狠地哭了起来。
母亲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笑着给我擦了眼泪,她说,女娃娃,长一长就抽条了,就有身段了。
“长一长就抽条了”,这句话给我吃了定心丸,我当然愿意等到抽条了。面对我的狼吞虎咽,母亲并不限制我的饭量,只说“胃口好身体就好”。
直到我都二十好几了,还是浑圆浑圆的身体。
就在前几天,我突然问母亲:“你说长一长就抽条了,我咋抽了快四十年了,还没抽出个形样来?”
母亲却好像忘记了一切,很平静地说,我想生个女子娃,就生了你,你健健康康没灾没病的,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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