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红楼富家女”辨析
(2015-05-26 06:4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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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红楼富家女”辨析
“红楼”寓意追根溯源之三
聂
根据《梦觉主人序》中的“红楼富女,诗证香山”一句,人们找到了白居易的“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并由此确立了《红楼梦》中的“红楼”二字代指“巨家大室的邸宅或闺房”(邓遂夫语)。尽管后来人们又陆续发现很多首关于“红楼”的诗句,对“红楼”的出自哪一首诗也存在分歧,但红楼代指富宅这一点却从来没改变过。
在前面文章里,笔者已经通过详细的分析证明了析了红学家所罗列的关于“红楼”的唐诗均非指向“富宅”,尤其是蔡京的《子规诗》中的“红楼梦”并非“富宅梦”,而是唐明皇杨贵妃的温柔梦,白居易的“红楼富家女”就成了这一学术领域中的最后一座堡垒了。
要想攻克这一堡垒,除了详尽的分析别无他法。“红楼富家女”一句非常明显地把“红楼”和“富家女”联系在一起,看似无瑕可击。但要解决这一误读,我们还是从诗的作者本身寻求突破点。
人们习惯于把白居易的“红楼富家女”作为白居易把“红楼”作为“富宅”的依据——这也是唯一的依据。但是这并非是事情的全部,据著名红学家邓遂夫先生考证,白居易诗中提及“红楼”二字的诗计六首,其它五首为:
因寻菖蒲水,渐入桃花谷。到一红楼家,爱之看不足。——《和梦游春一百韵》
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楼睡失明。——《浔阳春三首·春来》
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著红楼。——《认春戏呈冯少尹、李郎中、陈主簿
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母别子》
红楼许住请银钥,翠辇陪行蹋玉阶。——《广宣上人以应制诗见示因以赠之诏》
本来,这些诗句应该成为分析白居易对“红楼”定位的珍贵素材,遗憾的邓先生却据此武断地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里面的“红楼”,除了最后一句“红楼许住请银钥”是特指皇宫内一所豪华寺宇中的“红楼院”之外,其余均指巨家大室的邸宅或闺房,与《红楼梦》书名中的“红楼”同义,所以没有必要硬指其出自白香山的哪一首诗。”
事实果真如此吗?还是让我们对白居易的六首“红楼”诗逐一解析吧。
为什么邓先生会那么斩钉截铁地认为“红楼许住请银钥”一句不是指富宅呢?因为诗的标题就是《广宣上人以应制诗见示因以赠之诏》。作为“红楼院”的主人,广宣诗僧经常在这里与当时的著名诗人元稹、刘禹锡、白居易和王建等在这里进行诗歌唱和,此诗就是白居易与广宣诗僧唱和应制诗之一。作为广宣的密友,白居易是“红楼院”的常客之一,因此,白居易对“红楼院”是相当的熟悉的,当然,对它的来龙去脉也是了然于心的。“红楼”二字从最初的唐睿宗的“舞榭”最后转化为民间娱乐场所(包括文人雅聚场所)的转化也不会置若罔闻的。因此,白居易诗中以“红楼”代指“红楼院”是十分合情合理的,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那白居易会不会把“红楼”这个文人雅聚的场所喻为“富宅”呢?看看其它的五首诗。
因寻菖蒲水,渐入桃花谷。到一红楼家,爱之看不足。
这是白居易与好友元稹的唱和诗,首先是元稹将其的长诗《梦游春七十韵》寄给白居易,白居易收到后以更长的一篇《和梦游春一百韵》和之。这是一百韵中的第二首,这首诗的意境非常符合“梦游春”的情调。为什么白居易在春游的过程中为什么被“红楼家”所吸引了呢?难道白居易真是因为见到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而驻足不前了吗?这样的解释显然不符本诗的意境。“因寻菖蒲水,渐入桃花谷”表明诗人这次春游是要找到一个像桃花源地一样的绝尘之地。而且已经来到了“桃花谷”,这里,应该看到是“采菊东篱下,悠然看南山”的景色,而不是什么富宅。一个去找寻世外桃源的诗人在半道中被一座富宅所吸引,是十分不可思议的。可我们的诗人偏偏就在一座“红楼”前停住了脚步。在这桃花谷中的“红楼家”一定要与诗人春游的心境是相一致的,而唯一能满足人们这种愿望的地方只能是酒楼或茶楼,最好是有美女相伴的娱乐场所,而这种娱乐场所在唐代也是层出不穷,诗人把这种场所称为“红楼”也是屡见不鲜。诗人一边喝着美酒,听着美人清唱,再顺口吟上几句诗,何其惬意。以春游为题材的句子还有以下两句:
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楼睡失明。
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著红楼。
说得都是喝酒“欢连夜”,喝醉了就在“红楼”一觉到天明。不过仔细分析一下两诗背景,区别还很大的。
“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楼睡失明”之句出自白居易的《
春来触地故乡情,忽见风光忆两京。
金谷踏花香骑入,曲江碾草钿车行。
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楼睡失明。
独有不眠不醉客,经春冷坐古湓城。
此时是诗人一生中最不得意的时候。(江州即为现在九江,浔阳属江州地界)虽说是踏春,但诗人却高兴不起来,尽管春光无限,但思乡之情,仍然让诗人成为踏春狂欢人群中不合时宜的那个“不眠不醉客”。
而后一句不同了,“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著红楼。
”取自白居易《认春戏呈冯少尹、李郎中、陈主簿
》,全诗如下:
认得春风先到处,西园南面水东头。
柳初变后条犹重,花未开时枝已稠。
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著红楼。
知君未别阳和意,直待春深始拟游。
西园应为苏州的西园寺,少尹等均为古代官名,少尹为府尹(刺史)的副手。综合此两点,这首诗应该是诗人任苏州刺史(宝历元年,公元825年)是所做。此时距被贬江州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在杭州任刺史后,白居易的心境大好,因此才会带着几个同僚出游踏春。江南的秀丽的风光让诗人们驻足。这次是主动的喝酒寻欢,并且兴致勃勃地在“红楼”过夜。
现在把问题拉回到“红楼”的含意上,如果在白居易看来“红楼”就是富宅的代名词的话,那白居易的两首就是把富宅看成了踏春寻欢的理想场所了,你见过哪个当官的文人会这样抬举富人的。哪首诗里又把富人与诗人的浪漫生活联在一起了。尽兴踏春的诗人们如果晚上特意地去找一家富宅去喝酒狂欢,去过夜,恐怕兴致就全无了。在富宅里除了大吃大喝,还会有什么乐事。那么玩了一天的游人们会在什么地方去继续寻欢作乐呢?这种地方多得狠,酒楼,茶楼,客栈还有伎院,哪个地方不比富宅好呢。而这种公共娱乐场所正是我们前面已经分析过的“红楼”的演变。
尽管诗人对“红楼”里的美酒美人无比的沉醉,但作为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白居易对“红楼女”的形象并不完全认可,这一点体现在白居易的另一首诗中《母别子》: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关西骠骑大将军,去年破虏新策勋。敕赐金钱二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迎新弃旧未足悲,悲在君家留两儿。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牵人衣。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这叙事长诗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一个骠骑大将军打了大胜仗,皇上赐金钱二百万,他就在洛阳娶回了一个“如花人”,并抛弃了有着两个孩子的原配夫人,原配夫人告诫这位新人,“洛阳无限红楼女。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显然,大将军娶回家中的亲人也是一个“红楼女”,我们假设一下,大将军娶回的是一个“富家女”。从诗中可看出,这个女子是大将军用钱买来的,一个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想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富家女,还需要要等到发了意外之财才能提亲吗?一个富家女嫁到将军府,那是她本人和家中的莫大荣幸,如果真的是因为钱的事而错过了这桩婚姻,那全家岂不后悔莫及了吗?因此,富家女嫁给一个骠骑大将军,聘礼只能是象征性的而已,凭一个大将军的俸禄足矣。那什么样的人才需要大把银子才能娶到手呢?只有一种人,妓女。在古代,大多妓女卖笑不卖身,但想脱离妓院,赎身的费用也是不菲的。想当年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候朝中为了得到江淮名妓李香君不得不接受他所不齿的奸臣阮大铖的资助,一个大将军想靠俸禄得到一个如花“红楼女”也只是一种奢望。“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这也表明这个将军高价得来的“红楼女”身份并不高,一旦将军有了钱就可像抹布一样把她再丢弃,这就是社会现象,人们都喜欢“红楼女”,但却又视“红楼女”为另类,白居易的另一首诗《秦中吟.议婚》同样是对“红楼女”给予了无情地鞭笞。
这也就是人们借以确立“红楼”为富宅的那首诗:
但人们所重视的也仅仅是“红楼富家女”一句,而白居易对“红楼富家女”是褒还是贬却没有人关心。然而,不去分析全诗的中心思想,怎么能够正确理解诗中“红楼富家女”
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姝。
颜色非相远,贫富则有殊。贫为时所弃,富为时所趋。
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
母兄未开口,已嫁不须臾。绿窗贫家女,寂寞二十馀。
荆钗不直钱,衣上无真珠。几回人欲聘,临日又踟蹰。
主人会良媒,置酒满玉壶。四座且勿饮,听我歌两途。
富家女易嫁,嫁早轻其夫。贫家女难嫁,嫁晚孝于姑。
闻君欲娶妇,娶妇意何如。
此诗中心内容是对富家女与贫家女的婚姻状况的总结。而诗中反映出来的明显的贬富褒贫的倾向。尽管富家女外在的方面强于贫家女,但其内在的品质贫家女却远胜于富家女,“富家女易嫁,嫁早轻其夫”;“贫家女难嫁,嫁晚孝于姑”;诗人最后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闻君欲娶妇,娶妇意何如”?但问题是白居易为什么分别要用“红楼”和“绿窗”来定位富贫女子呢?“绿窗”喻普通人家,可代指陋室这一点没什么疑问,但把豪华的“红楼”定为富女的居所同样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红楼院”之典,说不定“红楼”真的成为了“富宅”的代名词了。可白居易是谁,“红楼院”主人广宣诗僧的好友,“红楼院”的常客,白居易岂肯把诗人雅聚之所赋与一个他所厌恶的轻浮“富家女”?那么这个富家女与“红楼”的联系在哪?总得有一个理由,答案就在白居易诗中:“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母兄未开口,已嫁不须臾。”富家女易嫁并非是因为他的家境,而是自身的素质,“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富家女在外人面前礼仪方面的优势,使得他们很容易赢得男子的青睐。而这种特质正是那些娱乐场所里取悦男人的“红楼女”所具备的,说句不好听的,白居易诗中的“红楼富家女”就是在拿她们比附“妓女”,他们只会讨男人的欢心,却不会与你做长久的夫妻,所谓“水性杨花”式的女子也。这也就是为什么白居易这样的诗人有时并不受人喜欢,他们的笔太犀利,他们的嘲讽太辛辣,入木三分,有哪个富翁愿意别人把他的宝贝闺女比做“红楼女”。
关于“红楼女”的定位,晚唐词人韦庄的诗中说得更加清楚:“长安春色谁为主,古来尽属红楼女。”对女人来讲,什么叫春色,是娇美的容颜,销魂的魅力,而要获得这种“春色”往往就要失去自己的本色。有时候这并非是每个“红楼女”所自愿的。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红楼女”占尽春色的局面。在中国大地上任何时候,你能用“你的女儿是占尽春色的‘红楼女’”来奉承一对父母的话,你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回报也是不言自明的。
综上所述,作为一个“红楼女”并非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白居易两首诗中所提及的“红楼女”都并非是作者所钟爱的角色。然而,这些文人们又喜欢到“红楼”中去消遣,更喜欢与“红楼女”度过暂短的欢乐时光。白居易在杭州时期就经常是携妓女出游。张岱的《西湖梦寻》中忠实地记下这一幕:“白乐天守杭州,政平讼简。贫民有犯法者,于西湖种树几株;富民有赎罪者,令于西湖开葑田数亩。历任多年,湖葑尽拓,树木成荫。乐天每于此地,载妓看山,寻花问柳。
广宣上人以应制诗见示因以赠之诏
白
道林谈论惠休诗,一到人天便作师。
香积筵承紫泥诏,昭阳歌唱碧云词。
红楼许住请银钥,翠辇陪行蹋玉墀。